就在陈一天几人进山的时候。
大京王朝名义上的权力中枢——中京,皇城。
太子姬元昊接到父皇紧急传召,心头便笼上了一层阴霾。
自上次暗中派遣好不容易拉拢的丁原忠等人“请”申潇雪姐弟入京之事败露,他便彻底失去了高庭的支持。
与高庭的暗线联络完全被单方面切断。
现如今,高庭在中京的力量部署,已经将他排外。
按以前的联络方式,根本联系不到高庭在此的实际掌舵人。
朝中确实有申党,但那是明面上的,他姬元昊即便是太子,或者说正因为是太子,更不敢跟那几个老狐狸接触。
而且,朝中那几个申党,未必真就是高庭的要人。
失去高庭的支持,他这个太子越发显得可有可无。
可恨就连那皇妹,也隐隐有压过自己势头的意思。
更让他寝食难安的是,丁原忠这枚重要的棋子竟不知所踪!
更别说他一直觊觎的申潇雪了。
前几日密探才传回一个让他几乎吐血的荒谬消息:丁原忠竟然投靠了黑石关,继续给申定北当狗!
“废物!叛徒!”太子每每想起,都恨得咬牙切齿。
北境被高庭死死把控,中京每年安插进北境的暗子,都会莫名其妙失联一批。
那些剩下的,似乎都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位置上。
于是,他这个按理说是整座天下未来储君的真正皇贵,现在还不知道关于丁原忠的真相。
让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到,那丁原忠竟然“认贼作父”,一转身就变成了陈一天的好大儿。
他得知丁原忠在黑石关出没的消息,也想的是,丁原忠反叛申定北,估计也是一场戏。
一场做给他看的戏。
这场戏,就为了将他踢出那个关乎数个天下的大棋局。
其实他只见过申潇雪一面,应该是在五年前,申潇雪才十岁。
那时候,申潇雪还是一个没有完全长开小女孩。
但就是那次,仿佛精灵一般存在的申潇雪,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美好憧憬。
那天他离开高庭,就对身边的护卫的计风肆无忌惮说道:
“将军,孤这一趟,已经将未来母仪天下的人选给定下了。”
那时候便已经是上三境大武者、对自己未来极为高估的计风,因被高庭的战力吓得仍然脸色不太好的他。
听到太子这句话,第一个冒出的想法便是:“殿下…真的配得上庭主的掌上明珠?”
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计风怎敢乱说,只是一顿马屁拍到马腿上的恭维。
太子那次从高庭回京,就禀告父皇,求父皇赐婚。
皇帝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反问他:“非她不可吗?”
太子十分肯定:“如果申潇雪都做不得太子妃,那天下还有谁能?”
那时候的太子,才当上太子没多久,对天下局势也没个判断。
心高气傲,睥睨众生。
还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民莫非王臣。
即便申潇雪是那庭主的掌上明珠,能得他姬元昊看中,也应该是三生之幸。
应该是这样才对的……
但后来的现实告诉他。
他想迎娶高庭之女,和痴心妄想没有什么区别。
这个现实狠狠打击了他,令他难以置信。
直到后来,他的几个皇兄、皇弟,包括那皇妹,都身居高位,手握重兵。
那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是自己当了太子……
又为何,这个太子没有一点权柄,可有可无……
理由只有一个。
因为他姬元昊,没有武修资质,也没有法修资质……
他就是一介凡人,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最多八九十年寿元,就算他成功熬死了父皇,也没几年的皇帝好当。
就算他当了皇帝,还不是皇兄皇妹人人拿捏?
而且,父皇生平最恨的,就是能威胁到自己帝位的储君。
所以那么多年来,即便朝臣们年年谏言设立储君,父皇都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前几年,父皇为了突破一个修行上的关隘,不得不闭关,为了堵住朝臣悠悠之口,再次上朝。
那次的朝会十分顺利。
自己这个因为没有任何修行资质而被众人忽视的十三皇子,一举升天,成了储君……
像做梦似的。
而且若他没记错的话,立十三皇子为储君的这个意见,还是当时就已经崭露头角,仅仅十岁的皇妹带的头。
以前提议的皇储,父皇全没同意。
直到那次,他出现在父皇的面前,父皇才想到什么似的,大手一挥,将他立为皇储。
就是这么戏剧性地,他姬元昊,当上了太子。
他自小,从发现自己不能修武,也不能修法之后,就玩物丧志,一心诗书文画,完全不关心家国政事。
就连高庭早已尾大不掉这种朝臣诸公人尽皆知的事,他都不知。更别说还有东境的什么十万大山,西境的江湖余孽,南境的反贼……
好不容易可以扬眉吐气,他就带着当时父皇好心安排给他的护卫,四处浏览山河,作诗作画。
最远甚至去过高庭。
后来因为迎娶申潇雪为太子妃的计划成了笑话,他姬元昊才终于认清了血淋淋的现实。
于是,他开始运用自己本就不多的人脉、以及太子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开始培养自己的班底。
甚至,他想法子和高庭庭主搭上了线,并成功入了庭主申定北的法眼。
有了申定北的支持,朝堂诸公申党稍加运作,他就成功掌握了玄龙卫。
可惜,好景不长……
去年,一个他意料之外的人暗中找到了他,并拿到他最致命的把柄,要求他将申潇雪姐弟“请”进京。
他是没有修炼资质,但他并不蠢。
而且对整座天下有了了解后,他也知道高庭的分量之重,怎么可能蠢到以触碰申定北逆鳞的方式去得罪高庭。
只是……不管什么原因,他确实这么做了。
也“成功”被庭主弃之不顾。
基于高庭的冷待遇,此前因高庭而站队的人,也纷纷观望,甚至倒戈。
他如今已然……孤立无援。
为今之计。
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另一枚暗棋——上三境高手的计风身上。
如果计风能潜入黑石关,找到仙宝的下落,或者至少控制住那个叫陈一天的变数。
对他来说,都是翻盘的机会。
仙宝!
如果能掌握仙宝,他这有名无实的太子之位,才能真正坐稳!
他至今终于发现,权力和自身实力比起来,根本不足为道。
这也是那些皇兄、皇弟、皇妹,为啥不肯争储君之位的缘故。
因为对他们来说,现在的储君,就是父皇眼里的眼中钉。
不但没有丝毫好处,甚至可能什么时候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毕竟整个中京,除了多年未曾露面的太上皇之外,就父皇掌控的力量最强。
至于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陈一天…
太子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
元宵节后,胡公公持圣旨前往黑石关封爵招揽,何等恩宠!
黄金、白银、玄气石,还有世袭罔替的男爵之位!
区区一个山野猎户出身的边关副千户,祖坟冒青烟都求不来的泼天富贵,竟敢抗旨不尊?!
简直是不知死活!
本来一开始他给计风的命令是,如果陈一天答应进京受封,那就暗自拉拢,不计代价那种。
胡公公回来后,父皇得知陈一天抗旨不遵,龙颜震怒,下旨责问高庭,结果如同石沉大海,被申定北冷处理了。
父皇最近脾气愈发暴戾,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太子一边往大殿走去,一边匆匆思考。
这次突然传召,不知又是为了何事?难道仙宝之事有了新的变故?
还是…申定北那边施压了?
太子怀着忐忑与猜疑,整理蟒袍玉带,快步走向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皇极殿。
皇极殿内。
明珠高悬,将铺着金砖的殿堂映照得一片肃穆堂皇,却驱不散那股沉甸甸的压抑。
皇帝姬渊高踞玄玉九龙御座之上,玄黑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珠光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
他面容沉肃,眼神幽深,仿佛酝酿着雷霆风暴。
御阶之下,内阁首辅高云深、阁老徐居凤、陈景城等重臣肃立两旁,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更让太子心惊的是,那位因推算陈一天而遭天机反噬、重伤闭关的大内第一术师——朝蜕,此刻竟也端坐在御座左下方一张特设的玄玉小榻上。
他脸色依旧灰败如金纸,气息微弱,满头银丝枯槁无光,深陷的眼窝里一片死寂,唯有偶尔抬起的眼皮下,掠过一丝令人心悸的阴鸷。
他身后,侍立着那位容貌清丽绝伦、气质却冷若冰霜的女弟子——季幼雪。
太子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依足礼数,跪拜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平身。”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谢父皇。”太子起身,垂手侍立,“不知父皇急召儿臣,有何圣谕?”
皇帝没有直接回答,目光扫过阶下众臣,最终落在胡有德身上。
胡公公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展开一卷明黄织锦、绣着祥云瑞鹤的圣旨,尖细的嗓音带着程式化的庄严,刺破了殿内凝重的空气: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膺昊天之眷命,承祖宗之丕基,夙夜兢兢,思臻上理。
迩者,北境云渊州黑石关卫所副千户陈一天,本出微末,沐国恩而居显职。
然其性类枭獍,行同悖逆!
蒿山微功,竟藐视天恩,元宵抗旨,狂悖不臣!更兼其党羽赵清霞、高依依等,行踪诡秘,疑涉妖邪!
此獠盘踞边关,拥兵自重,交通高庭,其心叵测,已成国朝腹心之患!
皇太子元昊,朕之元良,国之储贰。器宇沉凝,英武夙彰。
咨尔太子元昊,封‘抚远靖逆大将军’,赐王命旗牌,假节钺!
特擢司天监少监季幼雪为监军,辅尔行事。
即点羽林精骑五千,星夜兼程,开赴北境黑石关!
尔其持节秉钺,总率六师。务期擒拿逆首陈一天及其党羽赵清霞、高依依等一干人犯,械送京师,明正典刑!
黑石关一应军务,暂由尔权宜处置。沿途州府,悉听调遣。
敢有抗命及通逆者,尔即持王命旗牌,先斩后奏,以儆效尤!
呜呼!逆氛未靖,宵小鸱张。
尔其克奋忠勤,扬我天威,肃清妖氛,奠安社稷!朕于京畿,伫望捷音。钦哉!”
圣旨宣罢,整个皇极殿落针可闻。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惊雷,炸得太子姬元昊脑中嗡嗡作响!
封将!赐节钺!领羽林军!擒拿陈一天!
目标明确——陈一天、赵清霞、高依依!
这三人,正是朝蜕仙师推算仙宝时,唯三遭受反噬的名字!
父皇这是…要明抢了?!
而且…竟然派凡人的自己……这个太子亲自领兵前去?!
更让他心头一凛的是监军——季幼雪!
此女是朝蜕最看重的弟子,术法修为深不可测,更是美得惊心动魄,却冷得像一块万年玄冰。
父皇派她同行,名为监军,实为监视?还是…另有用意?
朝蜕为何再次出现?
为何是我?
为何要离京?
黑石关可是在北境,是高庭的地盘!五千羽林军开进高庭势力范围拿人…
父皇此举,究竟是针对陈一天,还是…意在敲打,甚至试探申定北的底线?
或者……是本太子?
无数念头在太子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却理不出半点头绪。
他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寒意和…被当作棋子的憋闷。
“儿臣…领旨谢恩!”
太子压下翻腾的心绪,深深叩拜,双手接过那卷重若千钧的圣旨。
退朝的钟磬声响起。
太子心事重重地走出皇极殿,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春天要来了……
他下意识地寻找那个清冷的身影。
季幼雪果然静静地立在汉白玉栏杆旁,一身素雅的青衣,身姿挺拔如雪中青松。
阳光洒在她完美无瑕的侧脸上,却仿佛无法融化那层冰冷的隔膜。
“季少监。”
太子走上前,脸上挤出温和的笑容,试探着开口,“此番北行,凶险莫测,还要多多仰仗少监的玄妙术法了。”
季幼雪闻声,缓缓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