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第二年的二月,春闱之期。寒意未退,枝头刚冒出点新绿芽孢。
这一日府里的气氛与平常无异,可王寅住的院子又比之前更热闹些。小厮、丫鬟的里里外外的收拾东西,砚台、笔、衣服、被子等等都被细细的检查后才装起来。
兰策穿着红绸小袄,白色狐狸毛围脖,头发上绑了红绳,挂着两个指头大小的金铃铛,十分喜庆。跑进跑出叮叮当当的,一听声儿就知道是他来了。
在房里正看书的王寅闻声勾起抹笑,听着铃铛声越来越近,放下书,起身迎他。兰策揣着个油纸包,兴冲冲的往这跑,“先生,先生,”
他绕过壁影,进了院,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院里几个小厮正忙着将一些书箱、行李搬出来整理,王寅正从屋里出来,穿着件半新不旧的袄子,笑道,“世子来啦。”
“先生,先生你在干嘛?他们怎么在收拾东西?你要出远门吗?”兰策跑进来,低头看到自己手里的油纸包,往他手里一塞,“先生,这是赵总管给我买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给你尝尝。”
兰策时常会带吃的和他一起分着吃,王寅心中欣喜兰策的亲近,摸着还带着温度的油纸包,笑意加深,“谢谢世子。”
他带着兰策到内室软榻边坐着,屋里暖和,一左一右坐着,拿起一个尝尝,“嗯,味道不错,世子要不要再吃些?”
兰策接过他递来的糕点咬了一口,又问了一遍,“先生,你这怎么这么乱?怎么还收拾被子?”
“世子忘了?春闱,”王寅提醒了两个字,偏头含笑看他。
?!“啊,对,春闱,我记起来了。”他眼睛一亮,杏眼圆溜溜的闪着光,“先生读书这么厉害,定会高中的。”
王寅心中一动,“世子真的这么觉得?”
“对啊。”不假思索的答道。
“那,借世子吉言。”
“先生,考状元很辛苦的,你多吃些好吃的。”糕点推了推。
“好,多谢世子挂念。”王寅觉得这么久的相处和教导,值了。
兰策吃完一块糕点,伸手就要王寅给自己擦手上的残渣,后者拿出帕子给他擦手,擦嘴,“世子,”
“嗯?”
“这几日我不在府中,世子的功课亦不可荒废,昨日布置的那篇…”
一听功课兰策已经没有原来那么脑袋大了,但是还是打断了他,“知道知道,我已经写了一半了。”
王寅笑的温和,看他这样还挺有意思,“世子进步了不少,世子,屋里乱,我陪世子去院子里走走?”
“好啊。”
“先生,你考中了是不是要当官了,不住咱们这儿了?”
“考期需九日,至于之后,”
王寅微微一笑,语气平和,“若侥幸得中,自有朝廷安排职司,确实不便再长居王府授课了。不过,世子若有何事,随时可来寻我。”
兰策“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琢磨着:不住这儿了?那是不是以后就没人天天盯着他背书了?这好像是件…好事?但好像又有点空落落的。
他甩甩头,不想这复杂事,“那先生要常来找我。”
“好~”
“那我能去找先生吗?”
“当然。”王寅笑的温和,好玩似的拨弄一下他头上挂着的铃铛,叮铃当当的十分好玩。
王府门前,车马已备好。收拾好行囊,王寅一身干净整洁的青色长袄立在门边,向兰煜雪辞行。
“王爷,多年教诲,学生受益匪浅。如今科考在即,学生也该离府,前往贡院备考了。”他躬身行礼,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兰煜雪对王寅还是比较满意的,将顽劣的兰策教导得至少能识文断字、明些事理,轻轻颔首,“不必多礼。这一年多,辛苦你了。此去安心应试,静候佳音。”
管家送上早已备好的程仪,王寅再三谢过,正要登车,兰策抱着一件黑狐皮的披风兴冲冲的跑来,匆匆行了礼,一抬头,眼睛亮亮的,“先生,春寒料峭,爹爹说贡院不比家里,四处漏风,这件黑狐皮披风给你,是我上个月新得的,我一次还没穿过呢。先生晚上看书的时候披上,千万别冻着了!”
王寅手中一沉,怀中一暖,明显一惊,随即就是惊喜,看着面前的兰策,眼神亮晶晶、满是诚挚关切,再低头看看怀中这贵重的狐皮披风,触手柔软温热,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心中那股暖流再次涌起,比接到点心时更甚。
他并非贪图这物件贵重,而是这份全然发自内心、不带丝毫功利的惦念。他声音微哑,“世子…这,太贵重了…”
“不贵重不贵重!先生身体要紧!考状元要紧!”兰策连连摆手,后退着往兰煜雪怀里靠,咧嘴笑道,“先生快上车吧,别误了时辰!放榜时我陪先生一起去看!”
王寅看着他的笑脸,终是将那声叹息化作一个极温和的笑容,重重点头,“好。世子快回去加件衣裳,莫着凉了。王爷,学生告辞。”
他抱着那件狐皮披风,转身上了马车。
车轱辘缓缓转动,驶向晨曦微露的街道。
兰策看着马车走远,转身抱紧兰煜雪的腰,下巴垫在他身上,“爹爹,先生会高中吗?要是没中,再要先生回来好不好?”
“好。”兰煜雪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走吧,回去了。”
“嗯。爹爹抱我。”兰策晃着他的手臂,笑的高兴。
“又撒娇~”兰煜雪刮了刮他的鼻尖,笑的宠溺,掐着腋下挠了挠,随即一个用力,托着兰策往上一抛,“走喽~”
“哈哈哈,痒痒~”
马车内,王寅轻轻抚摸着那件柔软温暖的狐裘,眼中笑意深沉。这位小世子啊,读书虽让人头疼,但这份心性,却比许多读透了圣贤书的人,更显得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