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三号”像一头陷入琥珀的巨兽,每一个动作都迟缓而艰难。
引擎喷射出的湛蓝尾焰,在扭曲的空间中被拉长、撕裂,变成一片片毫无推进力可言的能量碎屑。
舰体外部不断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那是舰体结构在相互矛盾物理法则撕扯下发出的痛苦哀鸣。
内部,刺耳的警报声早已连成一片,红色的警示灯如同濒死的心脏般疯狂闪烁。
“导航系统完全失效!星图数据正在自我矛盾,我们……我们好像在同时朝三个方向移动!”导航员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他面前的屏幕上的坐标数字像发了疯一样跳动,完全失去了意义。
更可怕的是精神层面的侵蚀。
一名年轻的船员突然指着空无一物的舱壁,惊恐地大叫起来:“时间在倒流!我看到我小时候了!”另一个人则抱着头蜷缩在角落,喃喃自语:“不对,都不对,能量不应该这样流动,这违背了……违背了一切……”
时空感知的错乱和物理常识的崩塌,正在迅速瓦解着船员的理智。混乱如同瘟疫,在舰桥蔓延。
“不行!规则扭曲太强,常规引擎输出被空间曲率无限分散,我们像是在胶水里游泳!”
主驾驶员额头青筋暴起,双手死死握住操控杆,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但战舰依旧如同被无数无形蛛网缠绕,寸步难进。
段子昊屹立在舰桥中央,双目紧闭,额头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他胸前玉坠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润清辉,竭力在战舰周围撑开一片仅能包裹舰体的、脆弱的秩序空间。
但这秩序场之外,是沸腾的法则乱流。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用一根手指,试图顶住一座正在崩塌的山岳,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着,那无形的重压让他几乎要吐血。
不远处,那“镜像节点”的核心,灰色的光芒不仅没有因他们的挣扎而减弱,反而如同被激怒般愈发炽盛。
其内部那复杂到极致的几何结构,变幻速度陡然加快,仿佛一个冰冷的、没有生命的头脑,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分析、学习、并优化着困住他们的手段。
“它在模仿……在学习我们的抵抗方式!”吴佑楠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她将“心之钥”的力量如同最纤细坚韧的丝线般探出,试图感知那核心的意图,反馈回来的却是浩瀚冰冷、充满恶意的进化意志,“它在自我进化!我们的抵抗,反而成了它完善囚笼的养料!”
绝望如同冰冷的宇宙真空,渗透进每个人的心底。
他们面对的,不是可以摧毁的敌人,而是一种正在修改现实本身的“疾病”。
就在这千钧一发,舰体结构即将超越承受极限,船员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
“……滋……基……碑片……数据……逆……向……规则……共鸣……尝……试……频率……同……步……”
蒋欣妍的声音,透过充满了杂音、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中断的量子通讯频道,断断续续地传来,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来了唯一的光亮!
紧随其后的,是一段被压缩到极致、结构极其复杂诡异的能量频率模型数据流。
这是“昆仑”基地所有顶尖大脑,在接收到“星灵族”关于“熵噬兽”引发“规则松动”的描述后,结合“记录者”提供的有限信息,不眠不休、逆向推导出的一个疯狂假设——寻找能与这片“混沌”规则本身产生短暂“共振”的频率,不是对抗,而是“迎合”,以期在绝对的混乱中,人为制造一个极短暂的、“秩序”的“空洞”!
“把它加载到归墟炮!不用攻击,能量输出调制为广播模式,朝节点外围空间,覆盖性发射!”
段子昊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瞬间理解了这背水一战的战术意图!这不是攻击,是制造一个“规则陷阱”!
“归墟炮充能!目标:前方空域,散射模式!”武器官嘶哑着喉咙吼道,将那段充满不确定性的频率模型强行注入炮控系统。
充能过程异常艰难,归墟能量核心在规则干扰下运行极不稳定,炮口汇聚的光芒不再是稳定的幽蓝,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不断变幻的彩色。
终于,在一阵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后,归墟炮发出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怒吼——射出的并非凝聚的毁灭光束,而是一圈圈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的、扭曲而复杂的定向能量波纹,它们带着那段特定的频率,如同投入浑水中的明矾,义无反顾地撞向前方那片光怪陆离的法则泥潭。
能量波纹与扭曲规则接触的瞬间,没有预想中的爆炸与冲击,反而产生了一种更令人瞠目结舌的诡异现象——那片区域的色彩乱流、空间褶皱、乃至悖逆的物理现象,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抚平”!
一个直径不过数公里、边界清晰、内部物理规则暂时恢复正常的小小“秩序窗口”,如同风暴眼中短暂宁静的风眼,骤然出现在“火种三号”的正前方!
“就是现在!引擎过载150%!所有能量输向推进器!冲过去!”苏艳舰长透过远程连接发出的命令,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在舰桥炸响!
“火种三号”庞大的舰身发出濒临解体的恐怖巨响,尾部推进器喷口瞬间由蓝转白,释放出超越设计极限的狂暴能量,推动着这伤痕累累的方舟,如同挣脱蛛网的飞蛾,又像逆流而上的鲑鱼,猛地扎进了那个稍纵即逝的“秩序窗口”!
就在舰尾彻底脱离泥潭的刹那,那个“秩序窗口”如同泡沫般骤然破碎,身后的法则乱流以更汹涌的姿态合拢。
而那“镜像节点”的灰色核心,光芒剧烈地、愤怒地闪烁了几下,仿佛一个精密仪器被投入了一颗沙子,但它终究没有移动,只是将那冰冷的“注意力”再次投向更深邃的宇宙,继续着它侵蚀现实根基的、缓慢而不可阻挡的进程。
逃出生天的“火种三号”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来不及检查损伤,将速度提升至理论极限,如同惊弓之鸟,仓惶地逃离这片连物理法则都已死去的空域。
舰桥上,死里逃生的庆幸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更深的寒意取代。
每个人都清楚,他们只是侥幸从一头尚未完全苏醒的巨兽爪下逃脱。
那个正在成长的“毒瘤”,其恐怖远超任何舰队与炮火,它正在从根本上,吞噬他们赖以存在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