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带来的疲惫是深入骨髓的。陈默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那个临时休息的隔间，只记得一头栽倒在硬板床上，意识便迅速沉入了无边的黑暗。没有梦，只有一种类似昏迷的、绝对的空无，短暂地隔绝了所有痛苦与压力。
他是被一阵尖锐的、绝非正常的仪器警报声惊醒的。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陈默猛地从床上弹起，这个动作牵扯到全身酸痛的肌肉和左肩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顾不上了。那警报声如同冰冷的铁锥，一下下凿击着他的耳膜，也凿穿了他强行构筑的心理防线。
他冲出隔间，几乎是扑到监护室的观察窗前。
里面一片忙乱。罗医生和那名护士正围在阿鬼床前，语速极快地交流着，手上动作不停。监护仪屏幕上，代表心率的曲线变得极度紊乱，时而飙升，时而骤降，血氧饱和度的数字在不断闪烁、下跌，发出刺耳的蜂鸣。阿鬼的身体在病床上无意识地轻微抽搐着，脸色由蜡黄转向一种可怕的青灰色。
“怎么回事？！”陈默的声音嘶哑变形，拳头狠狠砸在加厚的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玻璃纹丝不动，反而震得他伤口一阵撕裂般的痛。
霞姐和灰狼也闻声赶来。霞姐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她一把抓住刚从监护室里快步出来的罗医生：“罗医生！”
罗医生摘下口罩，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眼神凝重到了极点：“急性心衰合并呼吸窘迫！感染引发了全身性的脓毒症休克，心脏和肺部负荷到达极限！必须立刻进行气管插管，加强血管活性药物支持！但这里的设备不够，我需要更高级的生命支持系统！”
“能稳定住吗？哪怕暂时！”霞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在尽力！但情况很糟，他可能……”罗医生没有把话说完，但那个意思已经明确无误。他转身又冲回了监护室。
陈默的身体晃了一下，灰狼不动声色地伸手扶住了他。陈默能感觉到灰狼手臂传来的力量，也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冰冷和颤抖。他看着里面医生和护士争分夺秒的抢救，看着阿鬼的生命体征在屏幕上惊心动魄地起伏，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从未感觉死亡如此接近。不是面对枪口时那种电光火石的威胁，而是这种缓慢的、无情的、一点一点将生命从这具躯体里抽离的过程。这比任何敌人都要可怕。
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霞姐，那眼神里是绝望，是质问，更是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你听到医生的话了！他需要更好的条件！现在！立刻！”
霞姐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惯有的冷静出现了一丝裂痕，但她的声音依旧竭力维持着镇定：“转移需要时间，需要绝对安全的路线！现在外面……”
“我不管外面有什么！”陈默低吼着打断她，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断断续续，“孙明！警察！‘老爷子’！我都不管！他撑不住了！你听到没有？！他撑不住了！”
他一把甩开灰狼的手，上前一步，几乎要抓住霞姐的衣领，但最终只是用那只未受伤的右手死死攥成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如果你的计划，你的算计，是要用他的命来换……那我告诉你，一切到此为止！我现在就带着他出去，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也是他情绪彻底失控的征兆。阿鬼的濒危，成了压垮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灰狼瞬间绷紧了身体，眼神锐利地看向陈默，又看向霞姐，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霞姐的脸色白了白，陈默眼中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让她心悸。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速极快地说道：“陈默！你冷静点！现在带他出去，就是立刻送死！不仅他活不了，你也会搭进去！那我们之前做的一切，付出的所有代价，就全都白费了！”
她伸手指着监护室：“罗医生是国内顶尖的专家，他还在努力！我们还有时间！我已经在安排转移路线和接收医院，但需要确保万无一失！你相信我，我不会让阿鬼死！”
“我相信你？”陈默惨笑一声，笑容里充满了悲凉和讥讽，“我拿什么相信你？就凭你手里那个还不知道能不能兑现的账本？还是凭你那个藏在迷雾里的‘最终合作’？”
就在这时，监护室里的警报声突然变得更加尖锐刺耳！屏幕上的心率曲线猛地变成了一条可怕的直线！
“室颤！除颤仪！快！”罗医生的吼声穿透了玻璃。
护士迅速将除颤仪电极板按在阿鬼裸露的胸膛上。
“clear！”
阿鬼的身体随着电击剧烈地弹跳了一下。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陈默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止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条直线。
一秒，两秒……
滴……滴……滴……
微弱但规律的心跳声，重新从监护仪里传了出来。曲线再次开始了起伏，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那条令人绝望的直线。
罗医生和护士都松了一口气，继续着紧张的抢救和用药。
陈默浑身脱力，几乎要瘫软下去，全靠身后的墙壁支撑。冷汗已经浸透了他单薄的训练服，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刚才那一瞬间，他仿佛真的看到了阿鬼的生命在眼前流逝。
霞姐也明显松了口气，她看着陈默，眼神复杂，放缓了语气：“看到了吗？他还在坚持。我们都不能放弃。”
她走上前，将一部加密卫星电话塞到陈默手里，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正在连接的坐标和简易路线图。
“这是备用方案。如果……我是说如果，这里真的守不住了，或者阿鬼的情况急剧恶化到必须立刻转移，按下这个红色按钮，会有一支完全独立的医疗小队在指定坐标接应。这是我能提供的最后保障。”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只够他们两人听见，“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用。这支力量，用一次，就暴露一次。”
陈默低头看着手里那部冰冷的电话，屏幕上跳动的坐标像是一线微弱的生机。他紧紧攥住，仿佛攥住了阿鬼最后的希望。
他抬起头，看向监护室里那个依旧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身影，眼中的疯狂和绝望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的东西。
他转向霞姐，声音沙哑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加快你的计划。我，准备好了。”
他没有再说多余的废话，转身，拖着依旧疼痛疲惫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