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消失了。
不是寂静,而是声音被某种更庞大的存在瞬间抽空、吞噬后留下的真空。嘶吼、惨叫、金属碰撞、能量嗡鸣——所有构成地狱交响乐的声响,在那一刹那被掐断了脖子。
隔间外,光线似乎也黯淡了一瞬。
陈默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金属板,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玻璃碴。他的右手手背,那幽蓝纹路灼烧般的刺痛正缓缓退潮,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仿佛那里的血液已被冻结。但更冷的,是他心底涌起的寒意。
他“感觉”到了。
不是通过视觉或听觉,而是通过某种更深层、更直接的连接——就在隔板之外,不到五米的地方,一个充满恶意与杀戮欲望的“存在”,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其内部的能量核心被强行扭曲、抽干、然后……湮灭。过程快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绝对性的、不容反抗的碾压。
是他做的?
是体内那股苏醒的、冰冷的伪影能量?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看似与往常无异的右手。就是这只手,刚才仿佛变成了一个无形的黑洞,隔空“吞噬”了一个“影蜕”?
外面死寂了大约两三秒。
然后,混乱以另一种形式爆发。
“那……那是什么?!”
“怪物!它……它自己化了!”
“是……是他!那个外来者!他干的!”一个尖利的声音指向陈默所在的隔间,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
脚步声杂乱地向后倒退,伴随着武器磕碰墙壁的声响。原本在生死边缘搏杀的人类拾荒者和“清道夫”残余,似乎都被这超乎理解的死亡方式震慑住了,暂时停止了互相攻击,共同的恐惧让他们达成了短暂的、脆弱的僵持。
“砰!”
隔间的金属板被猛地从外面撞开,光线涌入,映出老查理那张布满皱纹和油污的脸。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浑浊和审视,而是锐利得像两把淬毒的匕首,死死钉在陈默身上,尤其是他那刚刚恢复正常肤色的右手。
“你……”老查理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震颤,“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陈默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混着血污从额角滑落。他想开口,却只发出一串破碎的气音。他无法解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老查理的目光在他脸上和他右手之间逡巡,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猛地回头,对着外面混乱的人群低吼道:“别他妈愣着了!清道夫还没死绝!想活命的,带上能带的,从三号应急通道撤!快!”
他的威望显然还在。短暂的迟疑后,幸存下来的拾荒者们开始行动起来,搀扶伤员,收集所剩无几的物资,脚步声和压抑的催促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目标明确,带着逃命的仓皇。
老查理则一步跨进隔间,蹲下身,浑浊的眼睛逼视着陈默:“你能动吗?”
陈默尝试挪动身体,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咬着牙,用左臂撑着墙壁,一点点试图站起来。老查理没有帮忙,只是冷眼看着,直到陈默勉强靠自己的力量站稳,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跟着我。别掉队。也别……再搞出刚才那种动静。”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警告,但也有一丝极其复杂的、类似于……投资失败后不得不硬着头皮追加赌注的无奈。
陈默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体内的那股冰冷能量在爆发后似乎再次蛰伏下去,只留下一种空洞的虚弱和手背残留的、挥之不去的寒意。
他被老查理半推着,踉跄地汇入逃亡的人流。经过刚才的战场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了那具“影蜕”的残骸——真的只是一小撮灰烬,比骨灰还要细腻,松散地摊在地上,与周围溅射的血迹和战斗痕迹格格不入,透着一种诡异的“干净”。
其他“清道夫”似乎也被同伴这离奇的死亡方式吓住了,攻势明显放缓,甚至有些畏缩不前,只是在外围发出威胁性的低吼,目送着这群残存的“老鼠”涌入一条更加狭窄、黑暗的备用管道。
管道内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污水混合的恶臭。人们沉默地前行,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脚步的回响。没有人说话,但陈默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道或明或暗的目光,如同芒刺,持续不断地落在他背上。恐惧、猜忌、还有一丝……将希望寄托于未知力量的扭曲期盼。
老查理走在前面,他的背影在昏黄的手电光下显得有些佝偻,但步伐却异常坚定。
不知在管道中行进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以及流动的空气。
老查理停下脚步,示意队伍暂停。他独自上前,在出口处小心地探查了片刻,才回头打了个手势。
人们鱼贯而出。
外面是一条更加宽阔、但同样破败废弃的地下铁道隧道,空气比之前的掩体稍微好一些。远处有隐约的城市背景噪音传来,提醒他们并未完全脱离那个熟悉而又危险的世界。
“在这里休整十分钟。”老查理沙哑地命令道,他自己则走到隧道边缘,靠着一根剥落的承重柱坐下,掏出那个脏兮兮的金属酒壶,狠狠灌了一口。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独自靠在另一边墙壁、几乎要滑坐到地上的陈默身上。
他站起身,走了过去,在陈默面前蹲下。
“听着,小子。”老查理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身体里藏着什么鬼东西。你刚才那一下,救了我们剩下这些人的命,暂时。”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
“但也惹来了更大的麻烦。‘清道夫’背后的人,不会放过这种异常。‘守夜人’如果知道,也不会坐视不理。还有……‘渡鸦’。”
提到“渡鸦”,他的声音再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现在是个烫手山芋,也是个……可能很有价值的筹码。”老查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告诉我,关于‘渡鸦’,你还知道什么?任何事!这关系到我们所有人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陈默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老查理那张被生存压力刻满沟壑的脸。他知道自己无法再沉默。
他张了张嘴,用尽力气,发出嘶哑的声音:
“她……可能……是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