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头顶时,赵不凡和付亚丽坐在药铺后院的石阶上歇脚。李掌柜端来两碗绿豆汤,冰糖在碗底沉着,甜丝丝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搬运药材的燥热。
“你们俩倒是能吃苦。”李掌柜摇着蒲扇,看着赵不凡肩膀上被药捆勒出的红痕,“这活计,就是常年干的伙计都喊累,你们这些看着像读书人的,倒能扛下来。”
赵不凡笑了笑,没接话。他指尖划过碗沿的水渍,想起昨夜在破庙,付亚丽用烧热的石头给他暖腰——从前在仙界,疗伤靠的是仙丹灵药,哪用过这般笨拙的法子,可那石头的余温,却比仙丹更让人踏实。
“掌柜的,街角那个卖唱的姑娘,怎么总在那儿?”付亚丽忽然问。她今早路过时,看到个穿素色衣裙的姑娘,抱着琵琶坐在墙根下,指尖缠着绷带,却还是一遍遍地弹着不成调的曲子。
李掌柜叹了口气:“可怜见的。她爹是个秀才,去年赶考染了风寒没回来,留下她娘俩还欠着债。姑娘原本是要嫁人的,对方听说她家有债,就退了亲,她只能靠卖唱换点米钱。”
赵不凡端着绿豆汤的手顿了顿。他见过仙宫的乐师弹断琴弦,听过天籁般的仙乐绕梁三日,却从未想过,人间的琴声里,竟藏着这么多沉甸甸的苦。
“我们去看看吧。”付亚丽站起身,眼里带着点不忍。
街角的风有些凉,那姑娘正低头调弦,阳光照在她单薄的肩上,琵琶的木柄被磨得发亮。她看到赵不凡和付亚丽,局促地想收起琵琶,指尖的绷带却勾住了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音。
“我们不是来催债的。”付亚丽轻声说,从怀里掏出两个铜板放在她面前的瓷碗里,“能弹首曲子吗?随便什么都行。”
姑娘愣了愣,指尖颤抖着拨动琴弦。调子很简单,甚至有些跑音,却像带着钩子,把人心里最软的地方勾得发酸。赵不凡听着听着,忽然想起望沙城那个独眼掌柜的胡辣汤,想起镇妖塔下并肩作战的夜晚——原来无论是西疆的风沙,还是南疆的琴声,人间的苦与甜,从来都这么实在。
一曲终了,姑娘红着眼圈说:“这是我爹教我的,他说……等我嫁了人,就弹这个给他听。”
付亚丽从行囊里拿出一小包刚买的桂花糕,放在她手里:“趁热吃,别饿着。”
离开时,赵不凡回头望了一眼,那姑娘正小心翼翼地掰着桂花糕,往嘴里送的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他忽然掏出怀里的碎银子——那是离开都护府时,李长老硬塞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用,此刻却觉得,这银子该用在这里。
“别让她知道是谁给的。”他把银子悄悄放在瓷碗下,跟着付亚丽往回走。
路过布庄时,里面传来争吵声。一个穿粗布衣裳的妇人正红着眼圈和掌柜的争执,手里攥着块褪色的花布:“我明明说要一尺,你怎么给我剪了八寸?这让我怎么给娃做肚兜!”
掌柜的不耐烦地挥手:“你自己没看清楚,怪谁?布都剪了,难不成还能接回去?”
赵不凡刚想上前,却见布庄的小伙计偷偷从柜台下拿出半尺布,塞到妇人手里:“婶子,这是我自己攒的,您拿去补上,别跟掌柜的吵了。”
妇人愣住了,眼泪“啪嗒”掉在布上:“你这娃……”
小伙计摆摆手,转身回了柜台,被掌柜的瞪了一眼,却没吭声。
付亚丽看着那半尺布,忽然轻声道:“你看,人间不只有苦。”
赵不凡点头。他见过仙人为了一尺仙绫大打出手,见过为了块灵石勾心斗角,却从未见过,有人会把自己攒下的半尺布,悄悄塞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夕阳西下时,他们帮李掌柜收了药摊。货郎推着空车回家,唱着跑调的山歌;卖糖画的老人收拾着工具,竹筐里还剩最后一个歪歪扭扭的兔子;那卖唱的姑娘也收起了琵琶,瓷碗里的铜板叮当作响,她小心翼翼地把桂花糕包好,大概是要带给家里的母亲。
赵不凡和付亚丽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今天在药铺旁的客栈租了个小房间,终于不用睡破庙了。晚风带着饭菜的香气,混着药草的味道,拂过脸颊时,竟比仙界的香风更让人安心。
“明天,我们去帮那姑娘修修琵琶吧。”付亚丽忽然说。
赵不凡笑着点头:“好。再请她弹首曲子,这次我们多给点铜板。”
市井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映着两人并肩的影子。没有仙力,没有光环,只有两只牵着的手,和一颗被人间百态慢慢填满的心。他们忽然明白,所谓的修行,从来不止于飞升成仙,读懂这人间的苦与暖,尝遍这市井的甜与酸,或许才是更难得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