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避到哪里去?滇黔山高路远,清虏铁蹄岂能不到?厦门虽小,却是我大明东南最后的堡垒!背靠大海,有我水师纵横!当年先帝(隆武帝)于福州蒙尘,便是因无险可守!如今厦门城坚炮利(相对而言),水师尚存,岂能不战而弃?弃城而走,军心民心立散!我等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去见殉国的隆武先帝?!”
甘辉的这番话如同一把火炬,瞬间点燃了郑系将领们内心的怒火。他们义愤填膺,纷纷怒吼起来:
“死战!死战到底!”
“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让清狗看看我大明儿郎的血性!”
一时间,整个营帐内都回荡着激昂的呼喊声,仿佛要冲破屋顶,响彻云霄。这些将领们的声音充满了决绝和勇气,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与清军决一死战,绝不退缩。
隆武旧臣们被这汹涌的战意所慑,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应,现场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就在这时,朱慈兴突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这阵咳嗽声在安静的会议厅里显得格外刺耳,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好不容易等朱慈兴的咳嗽稍稍停歇,他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他用微弱却坚定的声音说道:“甘……甘将军……所言……甚合朕心……避……避无可避……唯有……死战!然……死战……非……蛮干……需……需有……方略……”
朱慈兴一边说着,一边艰难地抬起手,指向悬挂在墙上的、一幅简陋的厦门及周边海域舆图。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似乎连抬起手的力气都快耗尽了,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幅舆图。
“国姓爷……诸卿……且议……如何……布防……如何……以我之长……击敌之短……”朱慈兴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安静的会议厅里却清晰可闻。
他的这番话,如同一道清泉,流淌进了众人的心中,将原本有些混乱的会议重新拉回了务实的轨道。郑成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凝视着朱慈兴,心中暗自思忖:这位“病弱”的皇帝,在生死存亡之际,竟然还能保持如此清晰的头脑,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郑成功大步走到舆图前,他的步伐坚定有力,仿佛每一步都能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印记。他的身影高大而威严,透露出一种不可撼动的气势。
当他站定在舆图前时,他的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厦门本岛。他伸出粗壮的手指,重重地落在厦门本岛的地图上,仿佛要将这片土地深深地刻在心里。
“厦门城防,核心在西北!”郑成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一阵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他的手指顺着地图滑动,最终停在了高崎、五通、何厝这三个地方。
“高崎、五通、何厝三处,扼守通往同安、泉州陆路要冲!必是清虏陆师主攻方向!”郑成功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陈泽!”他突然高声喊道。
“末将在!”陈泽应声而出,他的步伐稳健,甲叶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发出清脆的铿锵声。
“命你率本部‘铁人军’八百,并征发精壮义勇三千,即刻加固高崎、五通、何厝三处寨墙!深挖壕沟,广布鹿砦、陷坑!城头多备滚木礌石、火油、金汁!务必使每一寸土地,皆成清虏葬身之所!人在寨在!”郑成功的命令如同雷霆万钧,让人无法抗拒。
“末将遵命!定叫清狗有来无回!”陈泽抱拳领命,他的声音如同钢铁一般坚硬,眼中燃烧着决死的火焰。
郑成功的手指从陆地移向了海域,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对这片海域充满了忧虑。
“清虏水师,乃心腹大患!其船多炮利,然我郑家水师,纵横东南海域数十载,熟悉水文,船小灵活,擅近战接舷!”郑成功的声音中透露出对自家水师的自信,但也难掩对清军水师的忌惮。
“洪旭!”他高声喊道。
“末将在!”水师副将洪旭应声。
“命你统领所有炮船、火船、哨船!以鼓浪屿、大担岛、二担岛为犄角,依托岛礁,层层设防!敌若大举来攻,避其炮火锋锐,放其入岛礁水道!待其船阵散乱,以火船突袭其旗舰及大型战船!再以快船蜂拥而上,接舷近战!务必将虏寇水师,葬于这片汪洋!”
“得令!”洪旭眼神锐利,充满了海狼般的凶悍。
郑成功的目光扫过殿内诸将,最后落在朱慈兴身上,声音低沉而有力:“陆上据险死守,海上寻机歼敌!此乃守城根本!然,城内亦需稳固!余新!”
“末将在!”
“命你负责城内治安!肃清郑芝龙余孽!严防奸细内应!组织民夫,保障粮秣、伤药、守城器械供应!凡有动摇军心、散布谣言、趁乱劫掠者,立斩不赦!”
“末将明白!”
郑成功的布置,条理清晰,杀气腾腾,充分利用了厦门的地利和郑家水师的优势。隆武旧臣们看着这位年轻的统帅,眼中终于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张煌言抹去老泪,躬身道:“国姓爷深谙兵略,布置得当!老朽虽不能执戈上阵,愿尽家中余财,并联络城中士绅,筹措粮饷,以助军需!”
其他旧臣也纷纷表态,愿竭尽所能。
朱慈兴看着这一切,心中稍定。他再次剧烈咳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喘息着,艰难地开口:“国姓爷……运筹……朕……心甚安……然……朕……尚有一虑……”
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悯:“清虏……势大……厦门……终非……久守之地……若……若事不可为……需……需为……大明……留……留一丝……血脉……一缕……复兴……之……火种……”
郑成功身体一震,猛地看向朱慈兴。殿内众人也屏住了呼吸。
朱慈兴的目光,缓缓地、坚定地移向舆图上那片孤悬于东南波涛之中的岛屿——东番,或者进一步,进制琉球国。
“东……番……” 他吐出这两个字,声音虽轻,却重若千钧。“沃野千里……隔海……可凭……国姓爷……当……早作……绸缪……”
郑成功死死盯着舆图上那个岛屿,隆武帝遗命经营东番的嘱托,父亲郑芝龙昔日开拓东番的基业,荷兰红毛鬼盘踞赤嵌城的现实,以及眼前这位“病弱”皇帝在绝境中依旧不忘为社稷留退路的深意……无数念头在他心中激烈碰撞。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朱慈兴,也对着所有人,沉声道:“陛下深谋远虑!臣,郑成功,在此立誓!若厦门难守,必保陛下周全,退守东番!以东番为基,积蓄力量,誓死恢复大明江山!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誓死恢复大明江山!”这声怒吼如同惊雷一般在殿内炸响,震耳欲聋。殿内的文武百官们,无论是郑系将领还是隆武旧臣,都被这悲壮的誓言所深深触动,他们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一般瞬间爆发。
在这一刻,所有的分歧都被抛诸脑后,取而代之的是对共同生死存亡的担忧和对恢复大明江山的坚定信念。这股悲壮决绝的气氛如同火焰一般在偏殿内升腾,熊熊燃烧,将每个人的内心都灼烧得滚烫。
朱慈兴疲惫地闭上双眼,仿佛这誓言的重量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然而,他还是轻轻地微微颔首,表示对众人决心的认可。
这个决定对于他来说并不容易,因为这意味着他要将自己再次置于风口浪尖之上,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但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郑成功真正重视东番这个退路,将其视为必须守护的目标。
而他朱慈兴,也将成为这个目标的核心象征,承载着所有人的期望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