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驰援
朱慈兴尝试着挪动了一下右腿,钻心的疼痛瞬间从胯骨蔓延至全身,让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他看着自己被鲜血浸透的裤管,那里隐约能摸到骨头错位的凸起——方才奔逃时被流矢擦过的旧伤,此刻在剧烈颠簸下彻底恶化了。
“……恐怕……走不了了。”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喉间泛起的铁锈味让他一阵反胃。眼前的蒙面女子是他唯一的生机,可他这副模样,只会拖累对方。他咬了咬牙,补充道,“姑娘不必管我,你……你快走吧,清军搜过来就晚了。”
蒙面女子的目光在他伤处停留了一瞬,黑巾下的眉头皱得更紧。她没有说话,而是迅速蹲下身,解开腰间的绳索,将朱慈兴的左臂架在自己肩上,右手则绕到他背后,牢牢扣住他的腰腹。“抓稳了。”她只说了三个字,便发力将朱慈兴半扶半提起来。
朱慈兴的体重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让她身形微微一沉,但很快便稳住了重心。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前行,朱慈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后背肌肉的紧绷,以及夜行衣上沾染的硝烟与泥土的气息。每一步迈出,他的伤腿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冷汗顺着额角不断滑落,浸湿了女子的肩头。
“这样……不行。”朱慈兴喘着气,“你带不动我,只会……一起被追上。”
女子没有回应,只是加快了脚步。她似乎对这片焦土了如指掌,总能精准地避开松软的弹坑和尖锐的断木,甚至在几次听到远处传来的清军呼喝声时,都能立刻拽着朱慈兴躲进倒塌的断墙或茂密的灌木丛中,动作敏捷得像只夜行的猫。
有一次,三名清军斥候举着火把从他们藏身的灌木丛旁经过,火光几乎要照到他们的衣角。朱慈兴甚至能闻到斥候身上的酒气和汗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匕——他已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就在这时,女子突然将他按倒在地,自己则蜷缩在他上方,用身体挡住他的身形。她的呼吸很轻,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唯有那双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火把移动的方向。直到斥候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缓缓松开手,低声道:“再坚持片刻,前面有个山洞。”
朱慈兴点点头,借着她的搀扶再次起身。此刻他已虚弱到了极点,全凭女子的力量支撑着身体,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反复拉扯。他开始好奇这个女子的身份——她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要救自己?是东宁的暗探?还是反清义军的人?
又奔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果然出现了一个隐蔽在岩壁下的山洞。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挡,若不是女子拨开藤蔓,根本无法发现这里别有洞天。女子将朱慈兴扶进山洞,洞内干燥整洁,角落里还堆着一些干草和几件破旧的衣物,显然是有人长期在此落脚。
“坐好。”女子将朱慈兴安置在干草堆上,转身从皮囊里取出火折子,“咔嚓”一声点燃。微弱的火光照亮了洞内的景象,也让朱慈兴得以更清楚地打量眼前的女子。
火光中,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睫毛很长,鼻梁小巧而挺翘。虽然蒙着黑巾,看不清全貌,但从露出的半张脸来看,应当是个容貌清秀的姑娘。她的手指很纤细,却布满了老茧,虎口处还有一道尚未愈合的刀痕——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印记。
女子没有理会他的目光,自顾自地从皮囊里取出更多东西:一小罐清水、几块干硬的麦饼,还有一个缠着布条的木盒。她先将清水递给他:“喝点水,慢些咽。”
朱慈兴接过水罐,小口小口地喝着。清凉的泉水滋润了干裂的喉咙,让他稍微舒服了一些。他看着女子打开木盒,里面装着几味草药、一卷纱布和一瓶黑色的药膏,散发着浓郁的药味。
“你的肋骨断了至少两根,内脏也有损伤。”女子一边检查他的伤势,一边平静地说道,“我这里没有正经的金疮药,只能先用草药止血,再用夹板固定肋骨。过程会很疼,你忍着点。”
朱慈兴点了点头,紧紧闭上了眼睛。他能感觉到女子的手指在他的胸口轻轻按压,每一次触碰都带来刺骨的疼痛,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呻吟。很快,女子便用带来的木板和布条,将他的胸部固定好,又在他的伤口上涂抹了药膏,最后用纱布缠紧。
整个过程中,女子的动作精准而迅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重伤。处理完伤势,她将剩下的麦饼递给他:“吃点东西,补充体力。虽然很难吃,但能活命。”
朱慈兴接过麦饼,咬了一口。麦饼又干又硬,难以下咽,但他还是强迫自己慢慢咀嚼。他看着女子坐在对面的石头上,也拿出一块麦饼默默吃着,火光映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与她周身的杀气格格不入。
“姑娘……究竟是何人?”朱慈兴终于忍不住再次问道,“为何要救我?”
女子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火光中,她的眼神复杂,似乎在犹豫什么。过了片刻,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一些:“我叫林墨。至于为何救你……”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朱慈兴腰间露出的一块玉佩上——那是永乐年间的和田玉佩,上面刻着繁复的龙纹,是皇室宗亲的象征,“我认识这块玉佩。”
朱慈兴心中一动:“你认识?”
“我祖父曾是宫中的侍卫统领。”林墨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伤感,“崇祯十七年,京城破的时候,他拼死护着太子殿下突围,最后……死在了乱军之中。他临终前,曾给我看过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说这是皇室的信物,若日后遇到持有此玉佩的人,定要尽力相助。”
朱慈兴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竟会因为一块玉佩,得到昔日宫廷侍卫后代的救助。他看着林墨,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你祖父……是林忠勇公?”
林墨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认识他?”
“我幼时在宫中见过他几次。”朱慈兴的声音带着一丝怀念,“林公忠勇双全,是父皇最信任的侍卫统领。没想到……他竟已殉国。”
提到祖父,林墨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她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祖父的遗愿,我不能违背。你既是皇室宗亲,我便护你周全。”
朱慈兴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绝境之中,能得到这样一位忠勇之后的相助,无疑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想起扬州城的危机,又想起莽古尔泰那暴怒的咆哮,心中的焦虑再次升起:“莽古尔泰不会善罢甘休,他很快就会搜查到这里。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前往江阴港,那里有我的人。”
林墨点了点头:“我知道江阴港的位置。但你现在的伤势,根本无法长途跋涉。我们至少要在这里休整三天,等你的伤势稍微稳定一些,才能出发。”
“三天?”朱慈兴皱起眉头,“恐怕……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放心。”林墨的语气很平静,“这片山林是我的地盘,清军搜不到这里。我每天都会出去侦查,一旦发现危险,我们立刻转移。”
朱慈兴看着她自信的眼神,心中的焦虑稍稍缓解。他知道,现在只能相信林墨。他靠在干草堆上,闭上眼睛,开始默默运功调息。林墨则守在洞口,借着微弱的火光,擦拭着她腰间的短刀——那是一把样式古朴的弯刀,刀鞘上刻着“忠勇”二字,显然是她祖父的遗物。
夜色渐深,山洞外传来阵阵狼嚎,风声也越来越大。朱慈兴在草药和药膏的作用下,疼痛感渐渐减轻,意识也开始模糊。在他陷入沉睡之前,他隐约看到林墨站起身,走到洞口,警惕地望着外面的黑暗,身影单薄却挺拔,像一株在寒风中顽强生长的青松。
他知道,有林墨在,他暂时是安全的。但他也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喘息。莽古尔泰的追兵、扬州城的危机、东宁的局势……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都在等着他。他必须尽快恢复体力,离开这里,继续他的使命。
黑暗中,朱慈兴的嘴角露出一丝坚定的笑容。他不会倒下,也不能倒下。因为他是大明的皇子,是无数忠勇之士的希望。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会继续战斗下去,直到将鞑虏赶出中原,重振大明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