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以为,马上得了天下,便可高枕无忧。朕沉湎于戏曲歌舞,亲近伶人宦官。郭崇韬、李嗣源那些跟着朕出生入死的功臣良将,朕却渐渐疏远,甚至……猜忌。”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朕忘了,江山是靠他们打下来的,也是需要他们来治理的。”
“朕的皇后刘氏……贪婪吝啬,聚敛无度,朕却纵容她……国库空虚,百姓困苦,将士们连军饷都拿不到,她却将财货堆满内库……朕,朕被她迷惑了心智啊!”李存勖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
“还有那些伶人!景进、史彦琼之辈,只会阿谀奉承,朕却让他们参决机要,干预朝政,甚至出任刺史!忠臣良将心寒,藩镇节度怨愤……朕,朕是自毁长城!”
他讲到兴教门之变。部下叛乱,人心离散,他仓促率军平叛,却发现自己竟指挥不动那些曾经如臂使指的军队。
“朕亲自上阵冲杀,那些叛军见了朕,起初还畏惧退缩……可朕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要么战死,要么……背离朕而去!”李存勖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悲凉,“朕中了流矢……从马上摔下来……那一刻,朕看到的是身边侍卫惊慌逃散的身影,听到的是叛军呼喊‘陛下已死’的声音……”
“没有人来救朕……没有人……”他抬起头,泪流满面,看着朱慈兴,眼神中充满了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绝望和不解,“朕是天子啊!他们为何……为何要背叛朕?朕待他们不满啊!”
朱慈兴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李存勖的讲述,如同一幅详尽的画卷,将一个军事天才如何在政治上一步步走向昏聩,最终众叛亲离、身死国灭的过程,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这不仅仅是李存勖个人的悲剧,更是权力腐蚀人性、胜利导致骄矜、忽视民生根本最终导致崩溃的典型范例。
“因为你忘了初心。”朱慈兴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敲在李存勖心上,“你得天下,靠的是将士用命,百姓期盼安定。你守天下,却忘了将士的需求,漠视了百姓的疾苦。你沉浸在个人的享乐和虚幻的权威中,将治国当成了儿戏。伶人宦官,如同蛀虫,侵蚀的是国家的根基;猜忌功臣,寒的是肱骨之心;纵容内宠,敛财于民,失的是天下人心。”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朱慈兴引用了一句在这个时代尚未被广泛提及,但蕴含至理的名言,“你站的太高,忘了看看托起你的水,已经浑浊不堪,即将掀起巨浪。”
李存勖如遭雷击,呆立当场。朱慈兴的话,字字诛心,却又句句在理。他回想起自己登基后的种种,与当初在晋阳时励精图治、与士卒同甘共苦的情景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终化为一片死灰。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自己的败亡,非是天命不佑,实乃咎由自取!
“晚了……一切都晚了……”李存勖颓然瘫坐,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朕……我如今已是孤家寡人,众叛亲离,性命只在旦夕之间……明白这些,又有何用?”
朱慈兴看着他,心中并无多少同情,更多的是警醒与借鉴。李存勖的一生,就像一面镜子,照见了权力顶峰那诱人而又致命的陷阱。这对于他,一个立志要扭转大明国运的穿越者而言,是极其宝贵,甚至可以说是用鲜血换来的经验。
“对你而言,或许晚了。”朱慈兴站起身,目光透过星槎的观测窗口,望向外面依旧混乱黑暗的夜空,“但对我,却正是时候。”
他转过身,看着形容枯槁、心丧若死的李存勖,沉声道:“你的失败,你的教训,我会记住。军事的胜利,仅仅是开始。若不能妥善处理内部矛盾,平衡各方势力,体恤民情,整顿吏治,那么再坚固的江山,也终有倾覆之日。信任该信任的人,远离该远离的人,时刻保持清醒,不忘根本……这些,便是你用一生为代价,给我的启示。”
李存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朱慈兴。他不太明白朱慈兴话中的深意,但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神秘人,似乎要从他的悲剧中汲取力量,去完成某种他无法想象的伟业。
就在这时,星槎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喝声,显然有搜索的兵马靠近了这片区域。
李存勖身体一颤,脸上露出绝望的惨笑:“他们来了……是来取我性命的。”
朱慈兴神识一扫,发现是一小队打着“李嗣源”旗号的骑兵(李嗣源是后唐明宗,李存勖死后被推举为帝)。他看了看李存勖,又看了看操控台上的传国玉玺,心中已然明了此间时空的定位——这里就是李存勖人生最后的时刻,后唐同光四年(公元926年),洛阳兵变,李存勖众叛亲离,即将死于乱军之中。
他本可以救李存勖。以星槎之力,带他离开易如反掌。
但他没有。
历史的轨迹有其惯性,李存勖的结局已然注定。强行改变,未必是好事。而且,一个活着的前朝皇帝,对他接下来的大明之旅,只会是累赘和变数。更重要的是,李存勖的价值,在于他用生命书写的这份失败教训,而非他这个人本身。
“你的路,到此为止了。”朱慈兴看着李存勖,语气平静无波,“但你的教训,会有人承载。”
李存勖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他挣扎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袍,试图找回一丝属于帝王的尊严。他深深看了朱慈兴一眼,目光复杂,有解脱,有遗憾,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寄托。
“你……非此世之人吧?”他忽然问道。
朱慈兴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李存勖笑了笑,那笑容无比苍凉:“也好……望你……莫要重蹈我的覆辙。”
说完,他不再犹豫,转身,步履蹒跚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决绝,主动走向了星槎的出口。
朱慈兴看着他消失在入口处,然后关闭了舱门。透过观测窗口,他看到李存勖拄着断剑,站在“巨石”之前,面对着疾驰而来的骑兵。他似乎在唱着什么,声音沙哑而悲怆,依稀是某种戏曲的腔调——那是他一生挚爱,却也间接导致他败亡的东西。
骑兵越来越近,箭矢破空之声响起……
朱慈兴闭上了眼睛,没有去看那最后的结局。但他能清晰地听到,李存勖那不成调的唱腔,在一声戛然而止的闷哼后,彻底消失了。
星槎内一片寂静。只有传国玉玺散发着恒定的光芒,和能量核心缓慢恢复时发出的微弱嗡鸣。
朱慈兴久久沉默。李存勖的一生,如同一场激烈而悲壮的大戏,在他面前上演完毕。那从巅峰坠入深渊的极致反差,那众叛亲离的彻骨冰寒,那临死前的悔恨与醒悟,都深深烙印在他的心神之中。
“军事之才,可定天下;治国之能,方安天下。亲贤臣,远小人,察民情,固根本……”他低声自语,将李存勖用生命换来的教训,一条条刻入自己的意识深处,“大明……绝不可如此。”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所有的波澜都已平复,只剩下更加坚定的意志和更加深邃的智慧。这次意外的停留,遭遇落魄的李存勖,倾听其一生兴衰,对他而言,其价值甚至不亚于得到传国玉玺。这让他对即将面对的大明末世的复杂局势,有了更清醒的认识和更充分的心理准备。
他不再耽搁,重新将双手按在操控阵盘上。星槎的能量在传国玉玺的辅助下,已经恢复了七成。
“定位大明崇祯年间,核心时空节点。”他下达指令。
传国玉玺光芒大盛,与星槎核心再次共鸣。星槎微微震动,开始缓缓脱离地面,周身符文再次亮起,比之前更加稳定、凝实。
这一次,有了明确的坐标和充足的能量,以及一份沉甸甸的历史教训作为心境的基石,朱慈兴驾驭着星槎,坚定不移地撕裂了虚空,向着那风雨飘摇的大明王朝,向着那片他决心要扭转乾坤的天地,疾驰而去!
时空通道再次在眼前展开,而这一次,朱慈兴的目光,穿透了流光溢彩的通道,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山河,感受到了那即将扑面而来的历史洪流。
他的征程,才刚刚开始。而李存勖的悲剧,将永远作为警钟,在他心中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