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宋军遣牙将持黄榜至辽军阵前,声言王师吊民伐罪,若束手归降,当授节度之职。风沙卷着白沟河的水汽扑来,将劝降之辞撕成碎片。耶律大石顶盔贯甲立于阵前,银枪斜指天穹,盔上狼首饰物在风中龇牙欲噬,身后铁鹞子军的马槊如林。
耶律大石忽的振臂前指,辽军阵中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之声,铁蹄踏碎岸边薄冰,惊起的泥屑混着沙尘扑向宋军使者。耶律大石解下腰间牛皮水囊,泼酒于地祭旗,酒液在沙地上蜿蜒成血线,恍若预兆着即将到来的厮杀。
回去告诉童贯小儿,耶律大石扯下脸上的铁面胄,露出左颊上那道从眉骨直至下颌的刀疤,在晨光中狰狞如活物,我大辽儿郎唯有站着死的鬼,哪有跪着降的人!言罢翻身上马,兜鍪上的狼首翎羽扫过宋军使者面门,带起的劲风竟将其幞头吹落尘埃。
“勿多言,有死而已。”此时朔风骤起,辽军阵中大辽西南路都统的牙旗猎猎作响,旗角处撕裂的缺口恰如耶律大石眼中的杀意。
耶律大石趁此时机迅速指挥骑兵自西边水浅处渡河,包抄宋军守桥士兵,还没等宋军布阵就已越河杀来。三千精骑分作两翼,右翼横刀队凿穿宋军前哨,左翼骨朵手砸开拒马鹿角,转眼间已在南岸踏出登陆场。耶律大石的银枪挑飞最后一盏宋军望灯,冷笑着看火光碎成金屑,簌簌落在护心镜的狼首纹上。辽军的喊杀声震耳欲聋,如汹涌的潮水般冲向宋军。宋军仓皇应战,士兵们手忙脚乱,阵形瞬间被冲垮。
守住桥!给我把缺口堵上!王禀的长剑砍断第三柄辽军马槊,暗红血珠顺着剑脊滑进护腕,将二字染成褐黑色。他的明光铠已被砍得凹痕密布,腰间九环刀只剩五枚铜环,每挥动一次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但见辽军的铁鹞子军如黑潮裂岸,踩着同伴尸体蜂拥过桥,前排骑士的马槊还挂着宋军的肠肚,后排已扬起骨朵砸向城头。
西岸忽又传来闷雷般的蹄声——辽军另一路铁骑从上游河滩迂回包抄,楔形阵如钢刀切入宋军侧背。王禀转头望去,只见自家神臂弓阵被冲得七零八落,弩手们来不及上弦便被辽军的连珠箭钉在弩机上,床子弩的绞盘还在空转,就被契丹游骑用勾索拉翻。他感到喉间腥甜,这才惊觉铠甲下的中衣已被鲜血浸透,黏在伤口上如火烧般剧痛。
种老将军何在?!他的呼喊被风卷散,却见种师道的帅旗在乱军中浮沉,老将银枪斜指苍天,旗下亲卫正死死护住中军大纛。突然,一支流矢擦着王禀面门飞过,惊得他猛然转身,正看见耶律大石的银枪挑落字帅旗一角,断旗如血蝶般飘进河心,瞬间被湍流吞没。
溃败如瘟疫般蔓延。宋军的四门斗底阵碎成齑粉,士兵们扔掉神臂弓,抱着脑袋往麦田里钻,却被辽军的打草谷骑兵追上,弯刀挥处,麦秆与头颅同时飞旋。种师道死死攥住马鞍,看着自家西军精锐像被镰刀割倒的麦子般成片仆倒,忽闻身后传来巨响——不知哪个溃兵撞翻了弩车,十二石的床子弩轰然倒地,弩箭斜斜插入土中,尾羽还在嗡嗡震颤,恍若大地发出的哀鸣。
拿我刀来!他暴喝着扯掉兜鍪,银须被血污粘成毡片,眼中却燃着最后的野火。亲卫递来斩马刀的瞬间,忽有辽军游骑突入阵中,马槊直奔他咽喉而来。老将侧身避过,刀锋已削掉半幅战袍,却在挥刀反击时瞥见河对岸的景象——耶律大石立马高岗,银枪挑起宋军的黄旗,旗面上宣抚司三字正被风撕成碎片,恰似这场荒唐北伐的注脚。
暮色浸染白沟河时,河滩已堆成尸山。种师道踩着战友的尸体退到最后一道土垒,手中斩马刀卷了刃,刀背却砸倒七八个辽兵。他望着漫山遍野的字大旗,忽觉喉间涌上苦胆味——不是因为战败,而是想起临行前赵佶塞给他的那方怀柔远人玉牌,此刻正硌在贴近心口的甲胄里,像块烧红的烙铁。
吹角收兵......他的声音被辽军的欢呼声碾碎,亲卫的号角却始终未响——那个持号的少年军校,已被辽人的骨朵砸碎了头颅。种师道踉跄着单膝跪地,银枪砸在河岸巨石上,迸出的火星溅上他霜白的鬓角,恍惚间竟似看到年轻时在湟州城头见过的漫天流星。而远处的耶律大石正在擦拭银枪,枪尖滴落的宋军鲜血,正将白沟河水染成暗红的绸缎,在暮色中悠悠飘向汴梁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