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 日军第一军司令部
筱冢义男办公室墙上挂钟时针已指向午夜,青铜钟摆的晃动声在死寂的室内格外刺耳,每一次摆动都像敲在筱冢义男紧绷的神经上。
他正在站在电台室门口,军刀鞘被攥得发烫,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靴底在柚木地板上反复碾磨,竟留下半寸深的划痕,仿佛要在这光滑的地板上刻下焦虑的印记。
“再发一次电!用最高功率!”
他对着电讯参谋嘶吼,军帽檐下的青筋突突直跳,像几条挣扎的青蛇,“启用‘樱花’备用频道,告诉大岛茂那几个蠢货,再敢擅自推进一步,我就送他们去军事法庭!让他们清楚,这不是演习!”
发报机的按键声急促如雨点,黄铜电键在参谋官汗湿的指尖下跳动,摩尔斯电码在空气中震荡出无形的波纹,穿透厚重的墙壁向远方扩散。
可收报机里始终只有滋滋的杂音,像群被激怒的蝉在永夜里疯狂嘶鸣,搅得人心烦意乱。
参谋官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锃亮的电键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声音发颤地报告:“司令官阁下,还是联系不上…… 他们的电台好像彻底关机了,连应急信标都没有回应。”
筱冢义男猛地转身,军靴带着雷霆之势踢翻了旁边的青花痰盂,陶片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惊得墙角蛛网中的蜘蛛慌忙逃窜,顺着丝线狼狈地躲进墙缝。
他跌跌撞撞冲进作战室,军大衣的下摆扫过沙盘边缘,带倒了几枚代表步兵联队的木质棋子。抓起直通山本一木的加密步话机,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单调而固执,像一把钝刀在反复切割着他的耐心。
“八嘎!废物!”
他将电话听筒狠狠砸在墙上,拨号盘玻璃罩瞬间崩裂,碎片飞溅到地图上,在 “大夏湾” 三个字上留下细小的划痕
“接特工队备用线路!立刻!马上!告诉山本,那些该死的蠢货打乱了所有部署,让他立刻加快速度,必须在黎明前抵达大夏湾外围三公里处!”
当通讯兵终于满头大汗地接通山本一木的电台时,筱冢义男的声音已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一种混合着愤怒与恐惧的声线:
“山本君,牵制部队失控了,他们像脱缰的野狗冲进了猎场。现在只能靠你的特工队创造奇迹,记住,必须在天亮前完成突袭,否则……”
他没说下去,但电波里的沉重足以让对方明白后果。
电波那头的山本一木正趴在湿滑的峭壁上攀爬,军用手套早已被岩石磨破,指尖渗出血迹。耳机里的电流声混着呼啸的山风,他咬着牙回应:“请司令官放心,我的人已经看到总部的灯光了,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清晰。”
他挂断通讯的瞬间,突然发现手腕上的瑞士军用表停在了十一点十七分 —— 刚才攀爬时撞在突兀的岩石上,表针像被冻住般卡在了这一刻,仿佛预示着某种停滞的命运。
就在这时,第一军总部的电台室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红色警示灯疯狂闪烁,所有频率的指示灯同时熄灭,原本跳动的绿色波形图变成一条死寂的直线,像心电图仪器上最后那道绝望的平线。
报务员疯狂转动调谐旋钮,指尖在刻度盘上划出凌乱的弧线,金属旋钮被拧得发烫:“司令官!所有频道都被强电磁干扰了!我们和前线彻底失联了!就像…… 就像被切断了神经的巨人!”
筱冢义男踉跄着扶住沙盘边缘,木质边框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几分。
他突然想起青石镇战役时,他手下一个满编中队被全歼后整整三天,司令部才通过一个侥幸逃出的士兵得知战况,那时战场上的血迹都已凝固成黑紫色;青山镇的骑兵联队覆灭时,更是等到对方将军旗挂在城头示众,用望远镜都能看清上面的弹孔,才收到残缺不全的战报。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般钻进脑海,他抓起高倍望远镜冲向了望塔,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他的军大衣。
太原城的万家灯火在镜片里模糊成一片温暖的光晕,可黑云山方向的夜空却异常明亮,像是有无数星火在同时燃烧,那不是胜利的烟火,更像是燎原的野火。
这一年的山西难得在春季下了一场雪,而在二十公里外的虎亭火车站,日军华北方面军直属21旅团旅团长服部直臣正踩着月台上厚厚的积雪踱步,军靴底的防滑纹在雪地上留下整齐的脚印。
他身后的一百名军官观摩团成员正围着三个巨大的炭火盆取暖,呢子大衣上的雪粒在跳跃的火光中融化成水珠,顺着金色的纽扣滚落,在地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旅团长,要不要先安排军官们去镇上的旅馆休息?车站的休息室实在太简陋了。”
参谋官捧着热气腾腾的味噌汤凑过来,白瓷碗边缘凝结着细密的白汽,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旅馆老板说已经备好热水和榻榻米了。”
服部直臣哈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眼前变成淡淡的白雾,军靴碾过铁轨间的冰碴,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告诉他们,明早六点准时换乘大卡车,谁也不准迟到。”
他望向大夏湾方向的天际,那里的云层泛着诡异的红光,像被血水浸染过,“我倒要看看,山本一木的特种作战到底有什么名堂,值得方面军司令部如此关注。”
月台上的蒸汽火车突然鸣响汽笛,悠长的笛声刺破寂静的夜空,惊飞了铁轨旁松树上栖息的一群松鸦,它们在夜空中盘旋着,发出不安的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