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木砸进浮土的瞬间,艾琳已冲向坡顶。她跃过坑沿,落地时右腿微沉,却未停步,直扑支架残骸。藤条断裂处参差发白,显是旧伤撕裂。她伸手一扯,整段腐绳应声而断。
“换双股麻索。”她将断绳甩给身后彼得,“从库房取新的,每根缠三道铁箍。”
彼得接过绳子,转身要走,她又补了一句:“叫人把东面那组滚木也拆了重绑,土层松动,立柱得往下打两尺。”
远处十名青壮已列队站定,身穿缴获的皮甲,腰挂木制长矛。一人牵着两匹驮马模型,蹄底包着草垫。艾琳快步走来,扫视一圈。
“按计划推进。”她说,“第一组三人,间隔五步,踩中陷坑后立刻倒地模拟阵亡。第二组绕行五步外侧,触发落石区。第三组在谷口停顿十息,引动滚木机关。听旗语行动,不得抢步。”
她取出一面窄红旗,插在高台边缘。自己登上台基,从怀中取出望远镜,旋开铜筒,镜片对准主道入口。
彼得带第一组出发。三人并肩前行,脚步压住节奏。当先一人右脚刚踏过伪装网,脚下泥土骤然塌陷。尖桩破土而出,刺穿木架发出闷响。那人仰身倒下,惨叫一声,双手抓空。第二人本能后退,左脚踩中相邻陷阱边缘,浮土崩裂,整个人连同模型马一同坠入坑底。第三人单膝跪地,未再前进。
艾琳挥下红旗。
两侧高地弓手拉动引绳,上方岩层震动,三块巨石依次滚落,轰然砸在退路上,尘土扬起数丈。碎石飞溅至半空,遮住了一侧观察哨位。
她立刻举起绿旗,示意第三组前进。
第三组五人押着马匹模型缓步靠近谷口。行至预定位置,领头者勒马停步,抬头望向山坡。艾琳盯着他们头顶的滚木支架,手指搭在引绳上。
十息过去。
她轻轻一拽。
支架立柱倾斜,固定藤条崩断,粗大滚木顺着斜坡轰隆滚下。途中撞上凸岩,猛然跳起,横扫谷底,将马匹模型撞翻在地,木矛四散断裂。余势未尽,滚木继续前冲,直至撞上对面石壁才停下。
全场静了片刻。
艾琳收起望远镜,走下高台。彼得正指挥人清理坑道,两名“阵亡”队员爬出陷坑,拍打着身上的腐叶。其中一人手臂划破,渗出血丝。
“包扎。”她只说了一个字。
随即转向其余村民:“六口陷阱全部激活,无一失灵。尖桩深度达标,落石角度偏左七寸,但足以阻断退路。滚木速度受地形影响,跳弹一次,杀伤范围扩大。”她顿了顿,“下次测试,加装铁刺。”
有人低声问:“会不会被外面看见?”
“会。”艾琳答得干脆,“但我们不怕被看见。怕的是敌人看不见。”
她走向主防线后的高坡,在原处重新插上标示旗。旗杆插入泥土三寸,底部削尖的木刺触到底层碎石,发出轻微刮擦声。她用力一压,旗杆稳住不动。
彼得走来,递上水囊。她没接,只问:“东面地层加固多少了?”
“两根立柱打进实土,其余还在挖基坑。”
“今晚必须完成。”她说,“明天开始布第二梯队机关。”
话音未落,她忽然抬手,示意噤声。
目光锁定东侧山脊。
望远镜再度展开。镜中,两名轻甲骑兵驻马林边,头盔反射一道冷光。其中一人正指向山谷,另一人俯身查看地面痕迹——那是方才测试时留下的马蹄印与拖痕。
艾琳缓缓放下镜筒,对彼得低语:“去通知测试队,全部撤离,藏进后坡掩体。弓手就位,不许点火,不许出声。”
彼得点头离去。她重新举起望远镜。
两名斥候翻身下马,徒步走近谷口边缘。一人蹲下,拾起一段断裂的藤条,翻看断口。另一人踩了踩伪装网覆盖的陷坑,地面微陷,他迅速后跳。随后,他抬头望向滚木支架残骸,又看向满地碎石与倾倒的木架,神情凝重。
片刻后,两人交谈几句,翻身上马。其中一人最后回望一眼,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风掠过山谷,吹动艾琳额前碎发。她收起望远镜,铜筒旋紧时发出咔嗒轻响。
“他们看到了。”她说。
彼得站在她身旁,望着远方山脊消失的骑影。
“接下来会怎样?”
“他们会报告这里埋了重兵。”她声音平稳,“但没人会信。一支农夫队伍,怎可能设出连环杀阵?可亲眼所见的东西,哪怕不信,也会留下影子。”
她抬起手,指尖抚过旗杆顶端的红布条。布料已被风吹得半干,边缘卷曲。
“恐惧不是命令,传不下去。但它会在夜里冒出来。”她缓缓说道,“某个军官闭眼时,会梦见滚木砸下来的声音。某个斥候喝水时,会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们不会说,可行动会变慢。”
彼得沉默片刻,问:“我们下一步呢?”
“等。”她将旗杆往深处再压了半寸,“等他们犹豫,等他们多派探子,等他们不敢走主道。只要他们开始绕路,我们就赢了第一步。”
她转身走向高台,脚步比来时轻快。右肩仍有滞涩感,但不再压制呼吸。她在台基边缘坐下,取出随身小刀,开始削一根新旗杆。
刀锋切入木纹,薄片卷起落地。
远处,一只乌鸦掠过山脊,未作停留。
她抬头看了一眼,继续削着手中的木杆。
刀刃突然一滑,在拇指侧面划出细口。血珠涌出,滴落在未完工的旗杆上,顺着木纹缓缓下滑。
她没有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