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放下茶杯,纸页上的划痕还新鲜。门外侍卫通报外国使节车队已到城外五里亭,按例明日入宫。她翻开外交司的日程简报,确认今日下午接见安排无误。
书记官进来更换文书时,她下令撤去正殿仪仗,只设对席。不铺红毯,不燃香炉,也不列卫队。她要让对方看到一个不同的王廷——不是靠排场压人,而是靠秩序立身。
午后阳光斜照进正殿,使者未在礼官引导下走入。他穿深色长袍,腰带镶铜扣,步伐稳而慢。行礼后落座,动作一丝不苟。艾琳点头示意会谈开始。
“贵国边境商道近年通行量增长三成,”艾琳先开口,“民间交易活跃,却无正式通路保障。我提议重启双边商路,互派关卡监督员,确保税收透明。”
使者未端起茶杯,没喝,又放下。“我国朝中对此事尚有争议。”他说,“边境百姓也担心外来货物冲击本地市集。此事需再评估。”
艾琳不动声色。“去年我国农民口粮提升两成,税收增长三成,地方官员考核合格率超九成。新政推行平稳,无大规模动荡。”
“数据可观。”使者未点头,“但政策能否持续,仍待观察。贵国贵族是否真心支持?地方势力会不会反扑?”
这话带着刺。艾琳知道他在试探底线。
“贵族癸上月签署税收试点协议,北三郡已启动新税则。水利工程由申总负责,春渠项目昨日完成重报审批。”她说,“所有事务均有记录可查。”
使者未手指轻敲桌面。“这些我们都会记下。至于互派使节交流一事……国内需召开议事会讨论,短时间无法决定。”
“那技术交流呢?”艾琳问。
“同样需要程序。”他语气平淡,“目前优先事项是了解贵国政局稳定性。”
艾琳明白了。他们不是不想合作,而是不愿平视这个新兴政权。他们想看清楚——这是一时兴起的改革,还是不可逆转的崛起。
会谈结束,使者未起身告辞,礼节周全,言辞空洞。艾琳送他至殿门,不多说一句。
门关上后,她立即召见随行记录官。一叠档案被送到书房:过去十年对外往来文牒、使节报告、边境交涉记录。
她一页页翻看。早年王国闭关自守,邻国视此地为边陲附庸。贸易受限,外交冷淡,连赈灾援助都被当作施舍接受。前任统治者从不主动出击,也从未建立威慑。
难怪使者态度如此。
夜幕降临,谋士申奉召而来。他进门时带了一份地图,铺在案上。
“他们不怕弱国示好,只怕强国崛起。”申说,“现在我们变了,但他们还没改看法。你越表现克制,他们越觉得你怕事。”
艾琳看着地图上的边境线。“你的意思是,他们需要看到力量?”
“不只是军力。”申摇头,“是掌控力。是能让对手明白——你不挑衅,但不容轻视。”
“如何做?”
“刚柔并济。”申说,“请他们来看一次校阅,非战时演练,只展军纪与调度能力。同时开放一批粮仓,以民间名义向其边境村落赠粮。一边显威,一边释善。”
艾琳沉思。
“有人会说,展示军队容易引发误会。”申像是知道她顾虑,“但真正的和平,来自彼此清楚对方有多少实力。模糊不清才最危险。”
艾琳抬头。“如果他们把军演当威胁怎么办?”
“那就说明他们本就不想谈。”申答,“真想合作的国家,看到的是诚意与自信。只想占便宜的,才会把实力当成敌意。”
艾琳站起身,走到窗前。远处王宫灯火点点,工务司还在加班核对春渠资料。
她想起抗旱时百姓拆房取木做汲水桶的情景,也想起双柳村督导队被围堵那天,午带回的破损丈量尺。
这个国家曾经太弱了。弱到连说话都没人听。
现在不一样了。
她转身回到案前。“传兵部主官,明日晨会我要听秋季校阅筹备方案。规模不大,但要体现指挥系统效率、后勤响应速度、士兵纪律。”
申点头记录。
“再召户部尚书。”她继续说,“调出南仓储备清单,选三千石米,包装时不标王国字号,用麻布袋统一封装。准备运往邻国东岭三村——那边春季遭雹灾,收成减半。”
“名义?”申问。
“写‘民间互助粮’。”艾琳说,“由商会牵头,不提官方。但运输路线公开,护送人员穿便服带标识,让使节能看到,又抓不住把柄。”
申嘴角微动。“一刚一柔,都在规矩外做事,规矩内留痕。”
艾琳拿起朱笔,在纸上写下批文:“外交非求来的认可,而是争来的席位。”
她签上名字,盖印,交给申。“分发兵部、户部、商事协调署。七日内提交执行细案。”
申接过文件欲退。
“等等。”艾琳叫住他,“使者明天入宫,我会再见他一次。议题不变,但语气要变。”
“怎么变?”
“不再提请求。”她说,“只说我们将做什么。”
申静了几秒,低头行礼退出。
书房只剩艾琳一人。她打开兵部送来的初步方案草稿,翻到第一页。上面画着校阅阵型图,标注了各营入场顺序和信号传递方式。
她用笔圈出骑兵调度环节,写下:“增加突发指令响应测试。”
然后翻开户部草案,看到粮食运输拟走北峡道。她划掉,旁边写:“改走阳关古道,沿途设三处公示点。”
门外传来脚步声。书记官进来换蜡烛,顺手收走废纸。
艾琳继续批阅。桌上两份文件并列摆放,一份写着“军演计划”,一份写着“赈粮行动”。她的笔尖在两者之间来回移动,不断添加注释。
某一刻,她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全国水利图。那是申亲手绘制的初稿,如今已被钉在显眼位置。
她记得申说过一句话:“治国如治水,堵不如疏,软不受欺,硬不得久。”
她重新落笔,在最新一条批注末尾写道:“所有行动,必须让对方看清——我们既能控水,也能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