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青就站在门口，被那股滚烫的，混杂着汗水、荷尔蒙与重金属音浪的空气，顶得一阵头发懵。
她看着这群形同疯魔的音乐人，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现实的逻辑注入这片狂热的真空：“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演？”
“越快越好！”王彬第一个吼出来，他眼睛里闪着一种近乎饥渴的光，像一头囚禁太久、即将挣脱牢笼的野兽。
石青青的眉头瞬间锁死，她的大脑像是台被强行开启的超级计算机，飞速处理着商业可行性：“音乐节需要提前报备，档期恐怕……”
“要什么狗屁音乐节！”徐瑞抱着贝斯，满脸不屑地打断了她，“找个地下的场子！能插电就行！咱们就是为了爽，又不是他妈的为了挣钱！”
“对！先爽了再说！钱不钱的无所谓。”许念跟着点头，他此刻的灵魂早已脱离了商业逻辑的引力，飘浮在纯粹的、不计任何后果的创作激情里。
“爽一下？”
“不挣钱？”
这两个词像两根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扎进了石青青的神经。
作为cEo，这种视商业回报为无物的言论，让她额角的青筋都忍不住跳了跳。
她正要开口，用投资回报率、品牌溢价、艺人形象塑造等一连串冰冷的专业术语，将眼前这团名为“胡闹”的火焰浇灭——
“青青。”郑涛却先一步走了过来，他用毛巾擦着脖颈上的汗，笑容里带着一种江湖人特有的圆滑。
他一只手搭上许念的肩膀，语气巧妙地安抚着两头：“你别听这俩货瞎喷。咱们现在是公司，出去演当然是为了赚钱。”
他话锋一转，看向石青青，眼神里满是真诚，“这不是……大伙儿刚凑一块儿，还没正经演过现场么。我们的意思是，先找个小场子，就当带薪彩排了，把现场的感觉和流程磨合一下。毕竟摇滚乐，现场才是命根子，对吧？”
这话一出，众人立刻心领神会。
“对对对！就是业务演练！”徐瑞忙不迭地附和。
“为了以后挣大钱做铺垫！”王彬也挤眉弄眼。
石青青紧锁的眉头这才缓缓舒展开。
郑涛的话术很高明，他将一场任性的“玩票”，包装成了极具前瞻性的“内部测试”，这在商业逻辑上完全站得住脚。
她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她了解的资源都在主流音乐圈，对于盘根错节的地下摇滚场地，她的大脑数据库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王彬眼珠子一转，猛地一拍郑涛的胳膊：“涛哥！姚睿啊！您不是和他很熟嘛！那孙子就是玩摇滚的，门儿清！他肯定有路子！”
“我操，对！”郑涛如梦初醒，一拍大腿。
他二话不说，把怀里的吉他往支架上猛地一放，掏出手机就拨了过去。
电话那头是一堵震耳欲聋的音墙，但沟通却异常顺畅。
不到两分钟，郑涛挂断，又拨了另一个号码。
他对着电话那头的老板言简意赅地沟通着，神情从期待变得有些微妙。
终于，他放下手机，像个战地信使般宣布结果：“联系上了。老板说，场子很小，撑死塞五百人。时间也很操蛋，夜里十一点开演。另外，要求至少三首歌。”
“多少钱？”石青青的职业本能让她立刻抓住了核心。
郑涛挠了挠头，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一万。”
“一万？！”这数字让所有人都不满了。
王彬第一个嚷起来：“你没跟他说这歌是念爷写的？”
“说了。”郑涛摊开手，“老板说，许念写流行是神，但摇滚是另一码事，现场见真章。他说，头回去他们那儿演的，都这价。”
“钱无所谓。”许念却毫不在意，他眼中燃着更盛的火焰，“三首歌，是吗？”
“对，三首打底。”
“好！”许念一拳砸在自己掌心，那声闷响充满了力量，“那就再写一首！”
“什么时候？！”众人又急不可耐地追问。
“这周六，晚十一点，海淀红星小剧场。”
“可以！”许念听到时间，直接拍板，“《超级女偶像》直播结束，无缝衔接，正好过去炸个场！”
“老师！”石青青实在忍不住了，“为了一万块，您要熬夜，还要搭上一首歌，这……”
“不是钱的事儿。”许念摆了摆手，那不容置疑的姿态彻底截断了她的话。
他俯身捞起地上的唢呐，激情重新灌满他的胸膛，他冲乐队吼道：“来！都别傻站着！继续！再来一遍《仙儿》！”
“好嘞！”
排练室里再次被狂暴的音浪吞噬。
石青青站在原地，看着这群被音乐烧干了理智的疯子，最终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劝说是徒劳的，于是默默转身离开，去食堂给这群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们，解决最基本的温饱问题。
下午五点多，办公室的门开了，周虞雯拖着一身疲惫走了进来。
石青青见状，关切地问：“雯姐，慧婷她们呢？”
“别提了！”周虞雯一屁股陷进沙发，整个人都快散架了，“也不知道徐瑞给慧婷发了什么消息，那丫头今天跑商演全程心不在焉，一个劲儿催着早收工，说是要回来看什么乐队表演！静莹也是，一回来魂儿就被她勾走了，俩人直奔排练室去了。”
石青有青心里跟明镜似的，何慧婷那跳脱的性子，比起温婉情歌，自然更爱这种能让她血液沸腾的音乐。
她其实并不赞成许念他们这场演出。
在她看来，以许念的才华和王彬的咖位，为区区一万块登台，简直是自降身价的资源浪费。
但许念那股劲儿上来了，谁也拦不住。
眼看临近下班，石青青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张蕊儿。
刚一接通，电话那头山呼海啸的音乐就差点刺穿她的耳膜。
何慧婷那标志性的，穿透力极强的嗷嗷尖叫混杂其中，背景里还能清晰地听到王彬那句“东边不亮西边亮呀~~~”的嘶吼。
“青青！下班没？快来啊！”张蕊儿的声音几乎是在用生命呐喊，“我跟慧婷还有静莹，我们仨听得人都傻了！”
“我正要下……”
“你赶紧的！”张蕊儿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老师说一会儿排练完要给乐队起名儿！你也来参谋参谋！”
“啪”的一声，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
石青青举着手机，哭笑不得。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最终还是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转身又朝那间噪音制造工厂走去。
她推开门，里面的景象比中午有过之而无不及。
何慧婷小脸通红，正抓着许念的胳膊疯狂摇晃：“哇！老师！您这两首歌也太炸了！那天在饭店听还是个雏形，现在编出来简直无敌了！”
张蕊儿也激动附和：“是啊是啊！慧婷给我发消息我还不乐意来呢，没想到这么上头！”
蓝静莹虽不如她俩外放，但那双安静的眼眸里也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她轻声问：“老师，你们什么时候表演？”
“周六晚十一点，海淀红星小剧场！”徐瑞在一旁无比骄傲地宣布，仿佛那是个能载入史册的时刻。
“地下场子！太棒了！我一定要去！”何慧婷兴奋得原地直蹦。
石青青走过去，再次扮演起那个扫兴的“监护人”角色：“慧婷，当天晚上你有直播。”
“十一点！直播早结束了！”何慧婷满不在乎。
“结束后你还要在微博跟粉丝互动。”
“哎呀青青！”何慧婷不耐烦地一挥手，“互动什么时候都行！但这场演出错过了就没了！我必须去！”
她转头又催促许念，“老师！起名！起名字啊！”
“对，起名。”许念被她一提醒，也来了兴致，“大家有什么想法？”
“华艺摇滚新势力！”徐瑞抢答。
“切~~”何慧婷带头发出鄙夷的嘘声，“土掉渣了！”
徐瑞的提议被全票否决。
陈杰希想了想，试探着说：“要不……叫‘华夏靓仔靓女乐队’？”
“噗——什么鬼？”何慧婷笑得前仰后合。
陈杰希也惨遭淘汰。
众人又胡乱提了几个，诸如“摇滚风暴”、“京城之声”之流，全都被无情地扔进了垃圾桶。
最后，郑涛看向许念：“老许，歌是你写的，魂儿也是你，你来定。”
“对对对！老师你来！”
“念爷，您给起一个！咱们就是玩儿，但也得有个名号不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许念身上，喧闹的排练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许念环视了一圈众人那写满期待的脸，沉默了片刻，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玩味的、难以言喻的笑容。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清晰地落进每个人的心里：
“那咱们……就叫‘二手月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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