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鹤眠温暖而坚定的怀抱里,俞浡僵硬冰冷的身体渐渐有了一丝温度,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空洞,却需要更久的时间来驱散。父亲的那句“你要是真跳下去了,就知道活着有多好了”,像一把钥匙,残忍地打开了他刻意尘封的记忆闸门。
初中。
他因为性格内向,喜欢安静画画,成了几个调皮男生戏弄的对象。书包被丢进水池,作业本被撕毁,座位上被倒满垃圾……他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回家告诉了母亲,渴望一点安慰和保护。
母亲正在厨房忙碌,头也没抬,语气带着不耐烦:“他们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肯定是你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到人家了。一个男孩子,别那么娇气,忍忍就过去了。”
那一刻,年幼的俞浡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他张了张嘴,所有委屈和求助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原来,被欺负,是他的错。 从那时起,他学会了沉默,把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咽回肚子里,用越来越厚的无形外壳包裹住自己。
高中。
他喜欢画画,天赋也得到了老师的认可。父亲“慷慨”地花钱送他去上最好的美术辅导班,但每一次交学费时,那沉重的氛围都让他窒息。
“我给你花了这么多钱,你一定要给我考进xx美院!不然这些钱都白扔了!”父亲的话像紧箍咒,每一次考试,每一次画画,都背负着沉甸甸的“成本”和“回报”压力。画得不好时,父亲失望又恼怒的眼神,比任何批评都更让他绝望。
而母亲,则扮演着另一种角色。她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来到他的房间,唉声叹气。
“小浡,你知道为了培养你,家里花了多少钱吗?几百万都有了!你将来可一定要有出息,好好报答我们,不然你就是不孝,对不起我们的心血!”
她还会红着眼眶,向他倾诉父亲的冷漠和疑似出轨,把成年人的不堪和压力,毫无保留地倾倒给他这个未成年的孩子。
“妈妈只有你了……你一定要争气啊……”
他成了母亲的情绪垃圾桶,承载着她对婚姻的失望和对未来的焦虑。他不能喊累,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懈怠和脆弱,否则就是“不懂事”、“不体谅父母”。
他曾试图反抗,在一次被父亲用“别人家孩子”比较得无地自容时,他小声辩解了一句:“我有我自己的节奏……”
父亲瞬间暴怒,指着门口吼道:“顶嘴?!不想待就给我滚出这个家!反正我养你到18岁已经仁至义尽了!你未来是死是活,我们不会管你了!但你得把我们花在你身上的几百万还回来!”
“滚出家门”、“不管你了”、“还几百万”……这些字眼像淬毒的针,一次次扎进他年轻的心脏。家,这个本该是港湾的地方,成了他压力的最大来源,成了他随时可能被驱逐的险地。
他无措,他挣扎,他像一只被困在透明玻璃罐里的飞蛾,看得见外面的光,却一次次撞在冰冷的壁垒上,头破血流。
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努力,都达不到你们的要求?
为什么我的痛苦,在你们眼里如此轻描淡写?
为什么生我养我,成了一场需要我耗尽一生去偿还的债务?
巨大的压力和无价值感像沼泽一样吞噬着他。高中那段最黑暗的时期,他曾经两次站在学校图书馆的顶楼边缘。风吹得他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他看着下面渺小的人群和车辆,心里想的却是:如果我跳下去,他们会不会就满意了?会不会觉得……终于清静了?会不会……有一点点后悔?
最终,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内心深处一丝微弱的不甘,拉回了他的脚步。但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只是把这份濒死的绝望,更深地埋藏起来。
然后,他为自己打造了一个外壳。
一个没心没肺、活泼开朗、幽默风趣的外壳。
他努力学习社交,成为人群里的“小太阳”,仿佛永远没有烦恼。他用插科打诨化解尴尬,用热情洋溢掩盖内心的荒芜。他告诉自己,只要表现得足够快乐,足够“正常”,就不会再有人来伤害他,也不会再让父母“失望”。
他成功了。所有人都觉得俞浡是个乐观开朗的大男孩。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层外壳有多脆弱,在无数个深夜,它是如何被无声的眼泪浸透,又是如何在清晨来临前,被他强行修补好,重新戴上。
直到……他遇到了宋鹤眠。
这个男人,看穿了他的伪装,用耐心和温柔,一点点撬开了他坚硬的壳,触摸到了里面那个敏感、脆弱、渴望被无条件爱着的真实灵魂。
可现在,来自原生家庭的、最残酷的否定,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安全感和自我价值,再次击得粉碎。
俞浡靠在宋鹤眠怀里,身体不再颤抖,却依旧沉默得可怕。他没有流泪,只是睁着眼睛,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站在天台边缘、孤立无援的少年。
宋鹤眠能感受到他内心正在经历怎样的惊涛骇浪和无声崩塌。他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他,一遍遍轻抚着他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受尽惊吓后、彻底僵住的小兽。
他知道,语言在此刻是苍白的。他需要用的,是更长久的陪伴、更坚定的选择、和更厚重的爱,去一点点填补俞浡心底那些被至亲凿出的、深不见底的窟窿。
夜,还很长。
但宋鹤眠决定,从这一刻起,他要成为俞浡世界里,永不坠落的那颗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