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订在一家氛围轻松的私房菜馆。宋鹤眠到得最早,选了个安静的角落,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当看到俞浡和陈刘扬并肩走进来时,他立刻站起身。
他的目光先是迅速扫过俞浡,确认他脸色尚可,没有明显的疲惫或紧张,然后才落到陈刘扬身上,伸出手,语气是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陈刘扬,欢迎。”
陈刘扬笑嘻嘻地握住,力道不轻:“宋首席,破费了啊!以后咱家俞小浡在公司,可就归我罩着了!”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带着他特有的、让人无法真正生气的调侃。
宋鹤眠眉梢微动,松开手,自然地替俞浡拉开椅子,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无数次。“他习惯独立,不需要特别照顾。”这话是对陈刘扬说的,眼神却温柔地落在俞浡侧脸,“不过,有熟人在,总归是好的。”
俞浡低着头坐下,感觉两道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一道温和包裹,一道阳光直接,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又奇异地并不讨厌。他拿起菜单,假装专注地研究,闷声道:“……点菜吧。”
这顿饭吃得……还算和谐。陈刘扬主导了大部分话题,绘声绘色地讲着他跳槽过程中的趣事,以及“造梦者”老板是如何“三顾茅庐”把他请来的,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引发俞浡不适的敏感点。宋鹤眠话不多,但会在陈刘扬话语的间隙,自然地给俞浡布菜,倒水,偶尔接一两句话,竟也能跟上陈刘扬跳脱的节奏,甚至偶尔还会默契地一起调侃俞浡一两句。
俞浡大多时候沉默地听着,吃着,但紧绷的肩颈在熟悉的笑闹声中,渐渐松弛下来。他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个男人——一个是他生命中最炽热的阳光,一个是他内心最安稳的港湾。他们风格迥异,此刻却因为同一个目的,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平衡。
这种被密不透风地保护着的感觉,让他那颗漂浮不定的心,似乎找到了一点坚实的落点
陈刘扬的到来,在“造梦者”动画确实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他以惊人的效率和社交能力,迅速捋顺了几个项目组之间盘根错节的资源冲突,并且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隔壁组那个最难搞的首席建模师都对他赞不绝口。
但对俞浡而言,陈刘扬的存在更像是一道无形的“防火墙”。
有一次,市场部一个同事抱着一堆急需修改的设定稿,风风火火地冲到俞浡工位前,语气急促地要求他加班赶工。俞浡还没来得及反应,陈刘扬就像凭空出现一样,笑眯眯地揽住了那位同事的肩膀。
“王哥,什么事这么急?来来来,先跟我聊聊,我看看排期。咱们俞老师手上可是重点项目,老板亲自盯的,优先级得捋清楚,不然耽误了进度,咱俩可都担待不起啊……”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将那人带离了俞浡的工位,声音渐行渐远。
俞浡看着陈刘扬的背影,松了口气。他知道,如果是以前,他或许会勉强自己接下,然后独自消化随之而来的焦虑和烦躁。但现在,有人替他挡住了这些不必要的压力。
陈刘扬并非大包大揽,他懂得分寸。在专业设计上,他从不干涉俞浡,甚至会在俞浡陷入创作瓶颈时,用他天马行空的脑洞提供一些匪夷所思但偶尔能激发灵感的“烂点子”,逗得俞浡忍不住翻白眼,心情却莫名轻松不少。
他就像一剂量身定做的缓冲剂,过滤掉了工作中可能刺伤俞浡的尖锐部分,保留了能让他感受到价值和成就感的养分。
深夜,俞浡再次点开了那个微博小号。他看着自己之前画的那组关于崩溃、守护和山间秋采的漫画,指尖在发布按钮上悬停了很久。
评论区依旧有新的留言在增加,像夜空中固执闪烁的星星。
“太太,你还好吗?我们还在等你。”
“无论发生什么,请记得还有很多人被你的画温暖过。”
这些陌生的牵挂,汇聚成一股细微的暖流。他想起陈刘扬毫无征兆的跳槽,想起宋鹤眠每晚坚持为他热好的牛奶,想起同事们毫无芥蒂的笑容……
他忽然觉得,将这些黑暗中的微光记录并分享出去,或许并不是软弱,而是一种勇敢。是对那些善意的小小回报,也是对自己一路走来的见证。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
发布成功。
他没有立刻关掉页面,而是有些紧张地刷新着。很快,第一条评论出现:
“!!!!太太你回来了!!!!”
“天啊这是发生了什么……抱抱太太,也抱抱画里的另一个人……”
“虽然过程看着好痛,但最后并肩看夕阳的那一格真的好治愈……”
“是吵架后和好了吗?无论怎样,回来就好!祝99!”
一条条迅速增加的评论,没有探究,没有冒犯,只有纯粹的欣喜、祝福和理解。俞浡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文字,心脏被一种久违的、温暖的胀满感包围。他并没有详细说明发生了什么,但这些陌生人,却从他的画里,读懂了那份艰难重建的情感。
他关掉微博,感觉胸腔里某个冰冷的角落,似乎又被融化了一小块。
宋鹤眠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发现了那个微博小号。他并不是刻意窥探,只是在用俞浡的平板查资料时,浏览器自动登录了那个账号。然后,他看到了那些漫画。
他一格一格,无比缓慢地翻看着。看着他如何拥抱崩溃的他,如何笨拙地准备早餐,如何在山道上伸出手,如何在他跌坐在地时紧张万分……所有的画面,都从俞浡的视角,带着一种细腻到令人心尖发颤的笔触,呈现在他眼前。
他甚至看到了最新更新里,陈刘扬出现在办公室对他眨眼的画面,配文只有简单一个“(≧?≦)?”。
宋鹤眠坐在那里,沉默了许久。
他一直知道俞浡内心敏感丰富,却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自己每一个微小的举动,都被他如此珍而重之地记录着,诠释着。那些他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不够周全的时刻,在俞浡的画笔下,都成了照亮黑暗的星辰。
他也看到了俞浡画下的,他们三人晚餐时,他和陈刘扬之间那微妙又和谐的氛围。
心中最后那一丝因陈刘扬“闯入”而产生的、隐秘的不安和醋意,在这一刻,悄然消散了。他明白了,陈刘扬是俞浡生命拼图中不可或缺的一块,而他自己,是另一块。他们以不同的方式,支撑着同一个世界。
他轻轻退出账号,将平板放回原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只是那天晚上,当俞浡洗完澡出来时,发现宋鹤眠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书房处理工作,而是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台灯温暖的光晕勾勒出他柔和的侧脸。
“忙完了?”俞浡擦着头发问。
宋鹤眠放下书,抬头看他,眼神深邃而温柔,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嗯,过来。”
俞浡走过去,刚坐下,就被宋鹤眠轻轻揽住了肩膀,带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情欲,只有纯粹的温暖和安定。
“怎么了?”俞浡有些疑惑,身体却本能地放松下来,靠进那片熟悉的温热胸膛。
宋鹤眠的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平稳:“没什么,就是想抱抱你。”
他只是想确认,这个会用画笔悄悄爱着他的人,真真切切地在他怀里。而他们共同构筑的这个或许仍有裂缝、却无比坚固的世界,正在晨光中,一寸寸地,变得愈加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