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波特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俞浡正裹着厚厚的毯子,在公寓里修改他的数字动画项目。
屏幕上的线条色彩斑斓,他的世界却安静得只剩下笔尖摩擦数位板的沙沙声,和窗外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
完成一个关键帧,他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想拍给宋鹤眠看。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却停住了。北京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半,宋鹤眠应该正在会议室里,神情冷峻地听着冗长的报告。
一种微小的、尖锐的孤独感,毫无预兆地刺了他一下。
他放下手机,把脸埋进还带着洗衣液香气的毯子里,深深地吸了口气。
毯子是宋鹤眠在他出国前买的,说是北美冬天干冷,这种材质贴身又暖和。东西是死的,关怀却仿佛还带着那个人的体温。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不是视频邀请,甚至不是一条完整的消息。而是宋鹤眠的聊天界面顶端,反复显示着 “对方正在输入…” 。
那提示闪烁了足足十几秒,最后,只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的视角明显是从会议桌下偷偷拍的,画面有些模糊,焦点对准了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S市灰蒙蒙的天空,和几栋冰冷的摩天大楼剪影。
照片下方,还能看到一截深色的会议桌边缘,和宋鹤眠自己放在桌面上、骨节分明的手指。
没有任何文字。
俞浡却瞬间懂了。
这无声的照片在说:“会议很无聊。窗外景色一般。我想你了,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看看我此刻看到的,哪怕并不美好。”
一股温热的暖流冲散了刚才那点孤独的寒意。
俞浡忍不住笑了,鼻子却有点发酸。他回过去一张自己窗外的雪景,同样没有配文。
几秒后,宋鹤眠回复:「手冷吗?」
俞浡:「你买的毯子很暖。(但你的手更暖。)」
宋鹤眠没再回复。但俞浡知道,他看到了,也懂了这句没说出口的想念。
这种默契,是他们之间无声的烟火,在各自寂静的夜空里,短暂而绚烂地绽放,只有彼此能看见。
另一天,俞浡和Leo在工作室通宵赶工,凌晨时分,两人累得瘫在地板上,靠着披萨和可乐续命。
Leo是个话痨,开始兴奋地讲述他高中时和初恋私奔到墨西哥的疯狂事迹,说得眉飞色舞。
俞浡听着,脸上带着笑,心里却莫名地飘远了。他想到了宋鹤眠。
那个男人的人生轨迹,恐怕严谨得像瑞士钟表,绝不会有如此离经叛道的青春。他甚至能想象出,如果是少年时的宋鹤眠,听到这种故事,大概会微微蹙眉,冷静地评价一句:“风险评估极差,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五。”
想着想着,他嘴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Leo无法理解的、独属于他自己的甜蜜。
“嘿,bai,你笑什么?想到你的‘那座山’了?” Leo挤挤眼睛,他看过俞浡的手机屏保。
俞浡坦然承认:“嗯。我在想,他要是知道你的事迹,会是什么表情。”
“肯定觉得我是个疯子!” Leo哈哈大笑。
“他不会。”俞浡摇摇头,语气笃定而温柔,“他会觉得……你很鲜活。然后默默记下,以后要提醒我,远离任何可能诱发我模仿冲动的因素。”
这种时刻,思念不是尖锐的疼痛,而是像空气一样弥漫在身边。
看到有趣的,听到好玩的,第一个念头永远是“要是他在就好了”。
然后,这念头会化作一条信息,一个表情,或者只是心底一声轻轻的叹息,融进异国他乡的夜色里。
拒绝,也并非总是轻松的场景。
有一次,一位同样来自亚洲的学姐,在项目结束后,特意等到其他人离开,才走到俞浡面前。
她没有直接表白,而是用一种更含蓄也更戳人的方式,轻声说:“俞浡,每次看到你,都觉得你像一颗被精心收藏起来的星星,自带光环,却又隔着距离。我很欣赏你,也知道你心里有人。只是……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哪天你觉得累了,或者那颗守护你的星星暂时离开了,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试着靠近一点点?”
她的眼神真诚而带着一丝卑微的恳求,让俞浡无法用之前那些插科打诨的方式拒绝。
他沉默了几秒,收起笑容,同样认真地回答:“学姐,谢谢你。但是,不会有那种‘如果’。”他抬起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脏位置,“他不是守护我的星星。他是我的一部分引力。星星可能会偏离轨道,但引力,是时空本身的弯曲。我无法脱离,也不想脱离。”
学姐愣了一下,随即释然地笑了笑,眼眶有些红:“我明白了。祝你们……一直在一起。”
那一刻,俞浡感受到的不是被表白的虚荣,而是一种沉重的、关于“责任”和“选择”的重量。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给出的拒绝,不仅仅是为了宋鹤眠,也是为了他自己。他心甘情愿地被这份“引力”束缚,那是他所有自由飞翔的起点和归宿。
他把这件事告诉宋鹤眠时,没有往日的调侃,只是简单陈述了经过。
宋鹤眠在视频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俞浡以为信号断了。
然后,他听到宋鹤眠用一种极其低哑,仿佛压抑着巨大情绪的声音说:
“俞浡……”
“嗯?”
“……下次回国,我带你去看看我高中时偷偷养在废弃实验室里的仓鼠的墓地。”
俞浡怔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和甜蜜的浪潮将他淹没。
宋鹤眠在用他笨拙的、前所未有的方式,回应他的“引力说”——他在向他敞开自己从未示人的、同样有着不为人知的、微小而真实的青春角落。
你看,他们的异地恋,没有狗血的误会,没有歇斯底里的争吵。
它的甜,藏在会议桌下偷偷拍摄的照片里,藏在关于“引力”的笨拙比喻里,藏在分享琐碎日常时的心照不宣里。
它的酸,藏在看到雪花时无法并肩的遗憾里,藏在听到疯狂故事时无法分享笑语的瞬间里。
这种酸甜交织的滋味,如此真实,如此具体,像一颗裹着微酸粉衣的糖,在舌尖慢慢化开,最终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坚定的回甘。
他们不是在表演恋爱,他们只是在用尽全力,隔着山海,谈一场实实在在的、属于他们自己的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