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俞浡彻底进入了“蜗牛模式”。
他没有再主动给宋鹤眠发任何工作以外的消息,连例行的工作邮件都写得更加简洁刻板。他把自己埋进分镜绘制和动画细节里,用高强度的工作填满所有时间,仿佛这样就能忽略掉心底那份因为退缩而产生的微妙羞耻,以及……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
宋鹤眠那边也异常安静。没有追问,没有突如其来的到访,更没有新的玫瑰或蛋糕。仿佛那晚短暂的靠近和之后的退缩,只是一段被悄然翻过、无足轻重的插曲。
这本该让俞浡松一口气,可莫名的,心口却像缺了一小块,空落落的。
周五晚上,俞浡终于完成了第一阶段最复杂的部分。巨大的疲惫和成就感同时席卷而来。他关掉电脑,揉了揉酸胀的脖颈,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吃火锅。
不是那种精致日料,是热气腾腾、喧闹人间、能瞬间治愈所有不开心的火锅。当然,他只能吃菌菇汤或者番茄锅,辣是一点也碰不了的。
他独自一人去了常去的那家连锁火锅店,点了一个番茄锅,一份肥牛,几样蔬菜和一份他最爱的红糖糍粑。看着红亮的番茄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食物的香气蒸腾而上,他感觉这几天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松弛下来。
这才是他。喜欢踏实落胃的饭菜,喜欢米线面条,喜欢在完成一项艰难工作后,用一顿酣畅淋漓的火锅奖励自己。那些精致的、需要细嚼慢咽的日料,总让他觉得拘谨,像是在扮演另一个不属于他的角色。
他夹起一筷子肥牛在番茄锅里涮了涮,满足地送进嘴里,酸甜浓郁的汤汁在口腔里爆开,幸福感油然而生。他吃得鼻尖冒汗,脸颊微红,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所以,当那个熟悉又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时,他差点被嘴里的糍粑噎住。
“俞浡?”
俞浡猛地抬头,嘴里还塞着食物,鼓着腮帮子,像只受惊的仓鼠。隔着氤氲的热气,他看到了那个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宋鹤眠。
他依旧穿着西装,外面罩了一件质感很好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身形挺拔,与这喧闹的、充满烟火气的火锅店格格不入。他手里还拿着一杯从旁边便利店买的咖啡,似乎是刚下班路过。
宋鹤眠的目光扫过他面前的番茄锅,那红艳艳的汤底,以及旁边空着的、显然是用来放辣椒酱料的小碗,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了悟。
俞浡慌忙咽下食物,感觉脸颊烫得能涮肥牛了。“学、学长?你怎么在这?”
“路过,买咖啡。”宋鹤眠晃了晃手中的纸杯,视线落回俞浡脸上,语气平静无波,“看来,你不喜欢鳗鱼饭。”
不是疑问,是陈述。
俞浡的心脏猛地一沉,有种被当场拆穿的狼狈。他张了张嘴,想习惯性地否认或者说些俏皮话圆过去,但在宋鹤眠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注视下,所有谎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糍粑,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也……不是不喜欢。就是……更习惯吃这些。”
他顿了顿,像是终于卸下了一个包袱,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坦诚,小声补充:“我其实……不能吃辣,喜欢酸甜口。早饭吃饭团……只是因为快。”
说完,他不敢看宋鹤眠的表情。是失望吗?还是觉得他虚伪?明明不喜欢,却还是接受了他送的食物,甚至还为此暗自高兴过。
预期的嘲讽或冷淡并没有到来。
宋鹤眠在他对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将咖啡放在桌上。这个举动自然得仿佛他们早就约好了一起吃饭。
“嗯,知道了。”宋鹤眠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番茄锅不错。”
俞浡愕然抬头。
宋鹤眠看着他,银丝眼镜后的目光深沉,却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包容的东西。他拿起旁边闲置的菜单,扫了一眼,然后抬手叫来了服务员。
“加一份招牌虾滑,一份炸豆皮,一份竹荪。”他点的,都是很适合下在番茄锅里、并且偏向鲜甜口味的食材。点完,他看向俞浡,“还有什么想吃的?”
俞浡呆呆地看着他,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他没有生气?没有觉得被冒犯?甚至还……又点了菜?
“我……我差不多了……”俞浡下意识地说。
“你工作到这么晚,需要补充体力。”宋鹤眠语气不容置疑,然后将菜单还给服务员,“再加一份现炸小酥肉,谢谢。”
服务员离开后,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只有火锅还在欢快地沸腾着。
俞浡看着对面姿态从容、仿佛只是换了个地方办公的宋鹤眠,心里五味杂陈。他预想了无数种宋鹤眠可能的反应,唯独没有这一种——平静地接受,并且自然地融入。
“那个……学长,你不吃吗?”俞浡犹豫着问。
“我吃过了。”宋鹤眠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看你吃就行。”
这话听起来有点暧昧,但被他用那种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来,又显得无比自然。
新加的菜很快上来了。宋鹤眠很自然地用公筷将虾滑滑进番茄锅,然后夹起几块豆皮浸入汤汁。他做这些动作时,手指修长干净,姿态优雅,与这火锅店的热闹背景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他把煮好的虾滑和吸饱了汤汁的豆皮夹到俞浡的碗里。
“尝尝看。”
俞浡看着碗里突然多出来的食物,鼻尖忽然有点发酸。
他以为的“不喜欢”会被视为欺骗和矫情,他以为的“真实”会让人失望远离。
可宋鹤眠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真相,然后用一种更直接、更体贴的方式,重新对他好。
这个男人,好像真的在试图理解他,接纳他所有的、连他自己都觉得麻烦和不堪的部分。
俞浡低下头,默默地把碗里的食物吃完。虾滑q弹,豆皮吸满了酸甜的番茄汁,比他平时自己吃的时候,似乎都要美味一百倍。
他偷偷抬眼,看向对面那个在火锅蒸汽里眉眼似乎也柔和了几分的男人。
心底那只缩回壳里的蜗牛,仿佛又悄悄地、试探地,伸出了一点点柔软的触角。
也许……也许他可以,再勇敢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