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透云层,将纽波特湿润的空气和那个站在安检线外、眼眶通红的身影留在了下方。
宋鹤眠靠在舷窗上,窗外是刺目的阳光和无垠的云海,但他眼前反复闪现的,却是俞浡最后那个强撑起的、破碎的笑容。
他没有试图工作,也没有休息。只是闭着眼,让那份分离的钝痛和几天来积攒的、短暂的温暖在体内交锋。
肩膀处仿佛还残留着拥抱的力度,指尖还萦绕着抚过对方眼角时的微凉湿意。
这一次的奔赴,像一场高烧,来得猛烈,退去后,留下的是虚脱,却也带走了盘踞已久的、冰冷的恐惧。
他确认了,无论相隔多远,那个港湾始终在那里,允许他搁浅,也等待他启航。
回到北京,扑面而来的是堆积如山的事务和亟待解决的危机。
沈恪见到他时,挑了挑眉,递过一杯黑咖啡,什么也没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宋鹤眠接过咖啡,眼神恢复了以往的锐利和冷静,但沈恪隐约觉得,那冰层之下,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于“人味儿”的温度。
宋鹤眠重新投入工作,节奏甚至比之前更快,手段更果决。
只是他的手机屏幕上,不再是复杂的商业图表,换成了俞浡发来的那张晨光与光带的照片。
在他于谈判桌上与对手周旋时,在他于深夜书房审阅冗长合同时,偶尔瞥见那片温暖的阳光,心脏某个角落便会微微松动,提供着持续而细微的能量。
他开始更具体地关注纽波特的天气,不再是简单的“添衣带伞”,而是会提醒:“明日大风,去工作室记得戴围巾,你常忘。”
他甚至在一次视频时,注意到俞浡画架旁的一个旧台灯灯光不稳定,隔天,一个设计更合理、光线更柔和的专业护眼台灯便送到了俞浡的公寓。
他的关心,从宏观的庇护,变得更具象,更渗透到日常的肌理。
这是一种经历过彻底依赖和脆弱后,生长出的、更为坚实的温柔。
而大洋彼岸的俞浡,在机场送别的那阵酸楚过去后,也很快将自己投入了创作的洪流。
那次宋鹤眠的突然到来和崩溃,像一颗投入他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
他作品中原本存在的、某种轻盈的探索感,悄然融入了一种更沉郁、也更强大的力量感。
他开始了一个新的系列,主题是“引力与尘埃”。
画布上,是浩瀚的、充满动感的色块与线条,仿佛宇宙星云的漩涡,而在那宏大的背景前,总有一些极其微小、却刻画得无比精细的物件——一枚纽扣,一片褶皱的衣角,一只模糊却温柔的手的轮廓。
他将那份庞大的、无法言说的思念与牵挂,凝练成了这些具体的、属于两个人之间的密码。
他的导师在看到这个系列初稿时,沉默良久,评价道:“bai,你的作品里,开始有了‘骨’。”
他们依旧每天联系,视频,分享日常。但气氛与以往不同了。
少了几分试探和小心翼翼,多了几分历经风雨后的坦然和笃定。
俞浡会直接抱怨创作的瓶颈,宋鹤眠也会偶尔提及谈判的棘手,虽然依旧简略,但不再完全隔绝。
一次,俞浡在视频里兴奋地展示他“引力与尘埃”系列的一幅画,画面中心,是一滴被刻意放大、渲染出晶莹剔透又沉重质感的水珠。
他指着那滴水珠,对宋鹤眠说:“看,这是那天早上,你掉在我脖子上的。”
宋鹤眠在屏幕那端怔住,看着那滴水珠在俞浡的笔下,仿佛承载了整个太平洋的重量和晨光的温度。
他久久没有说话,然后,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短暂,却真实地驱散了他眉宇间积压的冷峻。
他们不再仅仅是恋人,他们是彼此生命中一个深刻的坐标,一个能量的源泉。分离依然是苦涩的,等待依然是漫长的,但那条连接彼此的线,在经历过极致的拉伸和泪水的浸泡后,变得更加柔韧,更加无法割断。
宋鹤眠在日历上,悄悄圈出了一个日期——俞浡学期结束的假期。
他没有说,但他开始提前协调工作,压缩行程。
而俞浡,在画布上涂抹着星云与尘埃时,心底也悄然埋下了一个念头,关于未来,关于某个可能不再需要跨越整个太平洋的、共同的坐标。
他们的航程,一个在商业帝国的疆域里巩固版图,一个在艺术的世界里开疆拓土,方向不同,航道却因为那份强大的引力,而始终保持着某种神秘的、同步的共振。
下一次见面,不会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