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陈茁满把杯子搁上桌子的力道重了点。细作,他怎么不知道细作!随着记忆被唤起,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会被杀,就是因为在大梁的金人细作,给金朝廷传递了消息,告发了他父亲曾经密谋反金,造成了他家破人亡的惨事。
“看来是听过。”青衫男子又给陈茁满斟了一杯茶,“从古至今,沙场并不只在刀兵之间。有一处战场,虽没有刀光剑影,却比沙场更凶险。”
“还有比沙场还凶险的地方?”陈茁满不自觉的被青衫男子勾起了兴趣。
青衫男子点点头,高深莫测的说:“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想在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很大程度上要依赖细作深入敌穴,打探情报、了解民情,并且不惧艰险传回的情报。要学敌人的话,穿敌人的衣,甚至要学着对敌人笑,看着亲人们哭。要用你的眼睛,你的耳朵去听那些弦外之音,辨别情报的真假虚实。还要守紧自己的嘴巴,忠于自己的心,忠于大梁。”
陈茁满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他现在想到金人就恨不能砍上他们十刀二十刀,根本不可能会对他们笑。而且还要看亲人哭,那四个茁哭,他舍不得;陈苗哭,他舍不得;义父义母哭,他舍不得;老两口哭,他舍不得……
青衫男子在他最凌乱的时候再添了一把火,“世人多轻细作,觉得不及沙场将士磊落。可‘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若无细作在前传回的一字一句,将军有再多的谋略也无计可施,那战场上虚虚实实,岂不是让将士们白白送了性命?古有女将军艾入戈刺探浇,继而杀浇灭戈,成就少康中兴之势。如今祁将军有心北伐,你可愿意隐姓埋名,忍辱负重,入金为大梁刺探金人的情报,做我大梁刺入金人的利刃?”
陈茁满一时消化不了青衫男子说的话。他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耳边仿佛听见金兵踏响他家那条巷子的脚步声,还有父亲一直叮嘱他是汉人是大梁人的教导,还有护着他逃出金国最后被金人乱刀砍死的叔叔……一幕幕、一声声……想起来后怎能不恨?他声音干涩,喃喃问道:“那我要做什么?”
青衫男子说了一句“不急”,然后他放下了马车四周的帘子,让人看不到车内的坐了什么人。
等马车穿过人声鼎沸的一段路,他才继续说:“若你愿意,那便还要学上一段时间如何收集情报,如何传送情报。有人会根据你的学习能力,告诉你任务内容。”
“我,我想先回趟家。”陈茁满说,又保证道:“无论我是答应还是拒绝,都不会把今天的事跟家里人吐露一个字的。”
青衫男子抬眼看着陈茁满,忽然伸出右手,掌心朝陈茁满,五指朝天,竖着的指尖指尖几乎要触到车顶。
陈茁满愣愣看着他的动作,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青衫男子低笑一声,提醒道:“傻小子,击掌啊。”
“哦哦!”陈茁满慌忙抬手,掌心刚碰上对方的手掌,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力道不重,却震得他指尖发麻。
青衫男子收回手,笑着道:“好了,小子,这是我们的君子之约。”
没等陈茁满多说两句,马车忽然“吱呀”一声停了。车外传来两下不疾不徐,轻叩木板的声响,“你在这里下吧,今日太晚了,你就在这家客栈住下明日再回家。”青衫男子掀开车帘,外面是家客栈,挂了一串显眼的红灯笼,上书:同福客栈,“若你想好了,要来找我,便再来这家客栈,同掌柜说‘前日落下一本书,何时来取’,掌柜自会通知我。你也只管在这家客栈吃好喝好睡好,不必担心费用。”
陈茁满晕乎乎地应着,掀帘下车,脚步有些发飘的进了客栈。
客栈留了一闪门未关,值夜的店小二探出头,对着马车再三弯腰躬身,等马车驶离了,这才脸上堆笑的把陈茁满往店里带。
陈茁满第一次住客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就被店小二引着上了二楼。店小二并没有因为陈茁满年纪小,穿的又是农家人的服饰而怠慢他,而是领着他直接住进了天子号房。
天字号房宽敞得很,桌上还摆着盘没动过的糕点,洗漱用品都放在墙角铜盆那边。不一会儿店小二提了一桶热水送进来,给陈茁满洗漱用。“客官您洗漱歇息,有吩咐随时喊小的。”店小二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陈茁满有什么吩咐,麻利地退了出去,
待门关上后,陈茁满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口袋,他身上带了陈斗塞给他的二两银子,如果明天店家同他要住房的费用,应该够用吧。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陈茁满就从客栈天字号房的舒适床上坐了起来,揉着发僵的肩膀直叹气。昨晚一夜未睡好,做了一夜的梦,醒来记不得梦到了什么,只是全身酸疼。唉,这被子摸起来光光的,盖在身上轻飘飘的,不如家里的粗布棉被盖着踏实。还有这床,太软了,还是家里的炕舒服。
下楼后,掌柜的没有同他要钱,陈茁满走出好远了还不断回头朝同福客栈看去,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下一刻有人追出来同他要房费,还是不希望花这个冤枉钱。
等他出了城都没人追来,陈茁满这才算把悬着的心放进肚子里。
他今天没傻的跑着回家,而是去了往返勉县与兴元府之间的车马点,付了钱,站在骡车外面等着,车夫要等人坐满才会出发。今天运气不错,没一会儿坐车的人就够了,陈茁满挤在大婶大叔们中间,摇摇晃晃的睡着了。
骡车是要去勉县县城的,不过沿路也会停车让人上下。
陈茁满在去勉县与君山的路口下了车,背着包袱往仁义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