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县令一共在仁义村住了四天。
这四天他看到仁义村的人是怎么从无到有搭建了一座占地三亩的棚房,每个人都不用指挥仿佛就知道自己该去干什么,连那些孩子都知道抱着干草去给和泥巴的大人。
而且搭棚子的时候稻草不够用,村里人架着牛车到附近的村子转悠几圈,不光能拉回来一车稻草,其他村还会送两车稻草,顺便让村里的青壮来仁义村帮忙。
有了搭把手的人,陈斗才出来指挥,该伐木的伐木,刨坑的刨坑。木匠们将木桩的一头削尖,放在火上烤做碳化处理,另一头开凿固定横梁。女人们将稻草编在短枝上,等棚子的结构完成,只要一排一排覆盖上去,再糊一层泥浆就能遮风避雨。
棚子搭好了,陈苗定做的缸也都送来了。那些缸比一般人家买的水缸还要大,装满水后没有四五个大男人抬不动。缸体离地面两拃(一拃约20厘米)的位置,制缸的师傅开了一个洞,用竹筒堵着。
棚下面,村民们在忙碌的把锯断的竹竿扎成架子,一排一排的整齐摆放过去。
陈苗看准备的差不多了,就让村民们把番薯抬过来过称。番薯按照十五文一斤收,钱从集资的储备金里出。陈家算是暂时摆脱垫钱的状态了。
几千斤的番薯,为了尽快捣碎,村民们自备案板和菜刀,先把番薯切块,然后再扔进石臼里捣;又有村民进山砍柴码放在地锅那边;还有村民在打磨细木棍,可以用来挂粉条;村长和吴家村那边商议,想从吴家村那条山涧引水到作坊这里,然后在作坊这里挖一口活水井,洗番薯粉的时候就不用大老远的还要去水井里取水。
吕县令心里给仁义村的番薯作坊算了一笔账,搭棚子的木桩是村民们用山上新伐的木桩跟其他村换的干透的木桩,竹竿大部分是从竹沟村运过来的,吴家村给了几块青石板,大缸是葛家村的工匠做的,麻绳是田家沟子搓好现成的,听说跟仁义村有嫌隙的陆家湾都送了一车石块,让仁义村搭棚子的时候能夯地基。这些村几乎都没跟仁义村要钱,只想让仁义村的有生财的路子了,拉他们一把。
他还想看番薯粉条是怎么做出来的,再跟陈斗谈谈番薯的发展前景,要是能问出他们要做的番薯粉条的销路和销量,那他接下来劝课农桑诚的时候就能建议百姓们种多少番薯合适。可惜事与愿违,县衙有事急传他回去处理,留下一名常随收拾他的铺盖。
陈家知道客人有急事先走了,虽然一家人都很忙,但是也给吕县令准备了两只活兔,两只风干兔,还有一只兔皮做的袖筒,算是给吕县令的回礼,毕竟人家住家里的这些日子可没少买肉。
仁义村的粉条做出来挂起来沥水了。郑云起这边的管事也按照主子的要求,收了一千二百五十石粮食先送到兴元府,船运逆水行舟要耽误些时日,送到的时候刚好赶上粉条也烘干了。
车队浩浩荡荡的送来几十车番薯,又装满了风干兔和五百多斤粉条拉回去。管事带了郑云起的一封信。
陈苗展开信一看,是收粮总共花销多少,一路上各管事又花了多少打点,损耗又是多少,跟兴元军换了番薯就要暂租兴元军的库房储藏番薯花费又是多少。总归一封信写的都是钱钱钱!信的最后提醒陈苗,她是他们的合伙人,不要总胳膊肘往外拐,他这里多花多少钱都是要三人分摊的,少赚多少钱也是三人一起少的。
陈苗撇撇嘴,先不说郑云起那些万能管事会一趟行程只做押送粮食这一件事,就说那个租兴元军的库房当仓库就假的不行。祁将军才不是这种小气的人,他是个有大胸襟大气度的将军,对她这个小姑娘都礼遇有加,更何况郑云起还是他疼爱的亲表弟。让陈苗说,祁将军不但不会收郑云起使用库房的费用,还会免费帮他搬运货物还差不多。
事实与陈苗所想所差无几。
郑云起给祁东岳送了一批粉条尝鲜,顺便把使用库房的费用送到白慕善那里入账。
白慕善直接把他的银子扔回给他,“将军有交代,让你尽快帮着军户们把番薯换成细粮,他就不收库房的租用费。”
郑云起把银子放回白慕善的案桌上,“慕善哥,那粉条我还没见到什么样,都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可不敢跟大哥保证都能把军中的番薯换成细粮。”
白慕善坚决不收银子,反而打趣郑云起:“还有你没把握就干做的事?”
这时的郑云起毕竟只有十四岁,,少年人的意气正盛,他微昂下巴,骄傲的说:“爷敢做自然是有把握的,即使没有做成,爷还赔得起这点银子。”他心里暗暗想着,要是真亏了钱,就算是陈苗那小姑娘,他也不会轻易放过,大不了让西岭帮忙把她大卸八块。
白慕善哼了一声,“这位爷赶紧拿上你的银子走吧,我这帐篷庙小,可招待不了你这位大爷。”他就是想挫挫郑云起的锐气,让他别太自以为是。
郑云起那稚气却故作老成的脸微红,虽然端着自己世家公子的架子,但还是朝白慕善一作揖,“是我放肆了,慕善哥别跟我计较。”
“又变成我计较了?”白慕善可没打算郑云起一求饶就轻易放过他。敬义说得没错,云起这孩子就是太聪明,聪明到有些自以为是了。若不偶尔打压一下他的锐气,保不准哪天就真飘飘然起来了。
郑云起知道自己多说多错,索性闭上了嘴。他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副乖巧的样子。
“没话说了?”白慕善瞧见他这副样子,也不再多说,再次把银子推给郑云起,“没话说了就拿上账本跟我走吧。”
郑云起没看银子,反而看向白慕善递过来的账本,知道这次慕善哥放过他了,这才示意躲在后面听令的侍墨把银子收了起来。然后习以为常的接过一沓账本,抬步跟白慕善一起往库房那边去。
“这是最近物资出入的账本,你先看看。”白慕善说道,“听说你想跟西岭一样投军,西岭身有勇武,你若在军中只有在辎重上多下功夫。将军让你无事便来跟我做事,你读书闲暇不要懈怠了。”
郑云起轻轻点头。这段时间不是一直没有见到西岭,他多次找大表哥询问,大表哥生气了就说他不好好在府学上课,三天两头的来军营莫不是要从军。他也是久不见西岭急了,脱口而出西岭既然已经从军,他一起从军也无不可。于是就有了祁东岳把他扔给白慕善,让他隔三差五就跟着白慕善学习。至于具体学什么,就看白慕善想教什么了。
郑云起是走读生,下午课时少,又有将军府跟府学打了招呼,所以他能早早下学,骑马来军营学习。这些事情是不是他喜欢的先不提,就是这几次查看账本,他看出来兴元军再招纳了新兵后,粮饷确实有些紧凑,特别是新兵的甲胄兵器也是要祁东岳发放,银子更是紧张。他也挺为大表哥着急的,真心想能帮上大表哥。况且慕善哥平时总爱打趣他、打压他,可实际上是真心为他好,他且听听不过耳便是。所以郑云起在兴元军的后勤干的还挺用心的。
两人走出帐篷,外面阳光正好。营地一片忙碌景象,新兵营那边操练的口号声此起彼伏。新兵已经训练两三个月了,体魄比刚入营时强壮了许多,动作整齐划一,枪杆挥舞得虎虎生风。
他们身上的军服还是郑云起组建起来的商队帮忙南下筹集的布匹,现在这新兵训练得有模有样了,可兵器却还没着落,也不知道大表哥要从哪里再弄出银两置办。
唉,郑云起真心替祁东岳发愁,心里不免对那个削减军费、打压武将的元和帝更加厌恶。哼,他是个自私的性格,看重的只有生养他的母亲和跟他一起长大闯祸的表弟,现在还有一个勉强很让他认同的大表哥。对郑家、对大梁,他可没放在心上,且看元和帝怎么自毁长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