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县令自上任以来,除了刚开始和县衙内的蠹虫虚与委蛇耽误了一个月,但接下来的时间他走遍了他治理下的一个县城、十七个镇、十二个乡,以及二百八十六个村。
每到一处,他都要和身边懂农事的幕僚去田间地头瞧瞧,又问了当地百姓种植方式,环境气候,久而久之便知道勉县的耕种面积集中的汉江两岸,百姓多种植水稻和小麦,可产量却总上不去,远不能让百姓填饱肚子。
勉县土壤肥沃,且常年降水不算少,县内大小河流溪水纵横,按说粮食产量不该如此低。 他心里纳罕,翻阅县志,有与幕僚和勉县的士绅、老农处了解到:勉县虽有汉江穿境而过,其他大小河流也不少,水资源看着发达,但绝大多数河流属于季节性河流,丰水期则水流澎湃,枯水期河床便裸露。而河流的沣水期短和枯水期长,还存不住水,所以这些河流对农事的帮助不大,反而还要防着是不是小涝一下。
又说汉江。汉江能行船,可只有汉江两岸的田地能直接引水灌溉,离汉江稍远的村子,没有一条水渠能够引到汉江水灌溉,问起来以前是有几条水渠的,但是不知道哪朝开始,县官没有安排人修缮,挨着汉江的村子又起了坏心思断了水渠,久而久之,这些水渠就弃用了。就是这样,勉县中能被汉江润泽到的乡镇村落,因为有没水渠,眼睁睁看着汉江水白白流走,一到旱季就只能肩挑手抬,用血汗给庄稼浇水。
吕县令由此得到结论:想改变勉县的粮食产量,就要先改变勉县现在的灌溉方式。吕县令下定了注意,就开始着手请懂水利建造的工匠绘制水渠的图纸。说来也是他运气好,向府城的旧友打听,竟然听说府城正有一位在水利方面非常有名的大家在,祖上是闻喜裴氏,族中子弟多在朝中任职,嫡支更是在前朝官拜直宰相的,目前最出息的裴家人做的是正二品大官。
这位擅水利工事的裴先生以前在工部任职,只不过不喜官场的捧高踩低,让他没办法专心研究自己喜欢的水利,便挂印辞官,四处游历,去年就来了府城,听说也是被人请来兴修水利的。
吕县令得知消息,略略一想,便知道是哪位裴先生了。裴先生辞官的时候,他爹正被贬官闲赋在家,得知裴先生要云游,他爹还带着他给裴先生送过程仪。于是吕县令当即派人带着厚礼去府城请裴先生。可裴先生性子淡泊,又怕被官场琐事打扰,连着几次都婉言拒绝了。
吕县令却没气馁,知道这位先生是真能解勉县灌溉之困的人,索性亲自登门拜访。
裴先生住在府城外北边的一个占地颇大的田庄。看着田庄内纵横交错的水渠,吕县令更加坚定要把裴先生请去勉县,为老百姓谋福祉的想法了。
于是,之前还让亲信们不要借用父亲的名号,吕县令自己却用自己亲爹的名帖求见裴先生。
裴先生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开口问:“仔细看,你与你父亲是有几分相似。”
吕县令恭敬的对裴先生说:“家中人都说侄儿肖母多些。父亲时常同侄儿说起裴叔父,说叔父不管是当年在任上,还是后来游历各地时主持修建的桥梁、水坝,桩桩件件都在造福一方百姓,说您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家父还说,若论懂水利、实干,满天下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您。”
拍完马屁,吕县令又赶紧把勉县的现况如实告诉裴先生,也说了自己想修水渠的主旨也是在为民谋福利。
“好了,若要我应了你去修渠,我只有一个要求。”裴先生果然是个工科男,喜欢直来直去,语气干脆利落。
吕县令连忙拱手应道:“裴叔父请讲,只要是为了修渠,只要晚辈能办到,绝无二话。”
“工程上的事,必须全听我的。”裴先生说话没有高低起伏,目光锐利却坦荡,“一旦开始勘探动工,所有的工匠调度、工期安排,旁人不得随意干涉。另外,劳工、银两、木料、工具这些,也得跟上进度,不能等工待料。”
没等吕县令应下,裴先生又补充了一句:“我不喜官府办事要一级一级上报等回批,修渠事关民生,若事事掣肘,不如不做。你若能应下这一条,我便随你去勉县;若应不下,你也不必再费口舌。”
吕县令听完,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当即起身拱手,语气坚定:“叔父放心!晚辈答应您!工程上的事全凭叔父做主,人工、物资我亲自盯着调度,绝不让您因这些事分心。”
见他应得干脆,裴先生紧绷的神色稍缓,点了点头:“既如此,我这边的工程也要收尾了过完年我便随你去勉县,先勘测出详细图纸,再定动工日期。”
吕县令请到了帮手,心满意足的回到勉县。要不是勉县遭了灾,他应该在五天前就把裴先生请回来了。
陈宿上谏的修灌溉水渠和吕县令的规划不谋而合。他又听陈宿将章程细细的说完,越听越惊喜,忍不住拍了下桌案,让亲信把勉县的舆图拿来。在古代,舆图是重要的军事机密,吕县令手里的这份勉县舆图还是他向兵部求来自己临摹的。
吕县令顺着汉江划了一道线,“本县本想从这里引水,再到这里这里,然后在这里分流……”轮到吕县令侃侃而谈,陈宿听得津津有味。
两人不时相视一笑,最后一拍即合,吕县令对陈宿发出邀请,“眼下离府学开学尚有几日,贤弟心思细、懂农事,不妨这些日子都来县衙,也算提前学学衙门的办事流程。”
“大人提携学生,学生感激不尽。”陈宿拱手应下。
吕县令送走陈宿,片刻没有耽误,让下人备马车,他现在就要去请裴先生。
陈苗从陈宿口中得知吕县令也有修水渠的打算时,想起来传说中他才到勉县的时候,曾用了一个月装酒囊饭袋,最后将县衙内的蠹虫全部一网打尽。由此可见吕县令更喜欢打有准备的仗,而且他还喜欢等时机成熟才动手。这修水渠主打就是一个要快,万一今年春耕真的旱起来,还能利用起汉江的水。
她担心了两天,没想到这天清早,她照旧带着村里的孩子们晨跑,经过葛村,就瞧见几个身影在田埂间走动。 那几个人里,为首的衙役她认得,就是上次来仁义村统计雪灾损失的衙役,而衙役身边那位穿着青色长衫、手里捧着纸笔低头写写画画的大叔,偶尔还会起身对着远处的山势比划,侧脸看着竟有几分眼熟。
陈苗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回头对陈茁招说:“招哥,你们继续跑,我去那边看看,等会儿会追上你们的。”
陈茁招顺着她的目光望了望,见是衙役带着人,便点头应道:“行,你慢慢跑,别急。”
陈苗应了声,便放慢脚步往田埂那边走。
衙役感觉到有人靠近,警觉的手按在了刀柄上,齐齐望向陈苗。
“各位衙差叔叔好,我们在跑步,”陈苗指了下跑远的小孩子们,又伸头看看还在专心写画的大叔,“衙差叔叔,你们在干什么?”
“小孩子不要多管闲事,去找你那些朋友去。”以为衙役摆着手赶陈苗。
“哦。”陈苗停住靠近的脚步,踮脚继续看没抬头的大叔。
“别看了别看了,快走!”衙役们都开始赶陈苗。
也许是衙役们声音太大了,也许是那位大叔本就到了该抬头的时机。陈苗一下子就看清了人,惊讶的叫了出来,“裴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