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小爹,自古就如此的就是合理的吗?”陈苗又拿出自己整理的册子,这些天她除了记录每日的观察心得之外,还不断的回想自己所学过的知识中关于古代赋役的变迁。
自古封建王朝赋与役是分不开的,赋是各种税收;役是各种服役。统治者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为了让自己的王朝正常运营,税收和服役是不可厚非的事情。陈苗不能赞同的是统治者抠搜的竟然一分钱也不给服役的人发放!干的不好还要用鞭子抽打!
以前她小,家里还没什么钱的时候,陈宿也是去服过役的,每次服役回来后人就跟去了半条命一样,而且当时的县太爷可不会挑在农闲的时候让治下的百姓服役,总是他想起哪出就是哪出,然后就会耽误农时,有些劳力少的人家没两年就被弄的家破人亡,不得不得买卖儿女,或者让自己卖给地主,有的时候,卖给地主比被县太爷逼死好。
再说古代有徭役,但是现代为什么没有呢?因为现代有大型的机械设备,现代那些基建工人,那些扞卫国家领土的军人,那些穿梭在高速上的一辆辆大卡车……他们做的事情跟古代封建统治者要求百姓无偿为国家做的事情大同小异,都是“公共事业人力需求”的一种社会运转模式的转换。只是千年的变迁,制度和技术进步了,从古代的“无偿征调”变成了更合理的“社会分工与保障”,让越来越多的人“有偿参与公共事业”。
基建工人靠劳动拿工资,国家需要与他们签署劳务合同,还需要为他们遇到工伤一类的突发意外提供保障;
军人除了是一种使命,也是一种职业岗位,他们有薪资福利,退役后还有专门的退役部门为他们提供安置政策;
货车司机收的是运费,货车替代了古代的肩扛背驮,即使是突发情况需要他们参与社会公益事业也是会有相应的财政补贴。
这些在古代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徭役”,在现代则是个人意愿,或者个人能力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化被动为主动,既能保障了个人的权益,也更高效的完成了公共基础建设。
陈苗当然不会自大的以为自己能够改变现在赋役制度。大梁与现代相差的千年,赋役从先秦时的重役到屯田制、户田制;再到均田制、两税制;明嘉靖实行的一条鞭法;到了清朝,推行摊丁入亩,完全实现了二元税制向一元税制的转变;而到了近代,陈苗听爷爷辈还出过人头税,但是后来种地不但不用交税,国家反而还给补贴。
所有的改变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现代有足够的机械设备。要修渠,挖掘机、推土机到达现场,几天的功夫就能完成古代几百几万人的工作量;要筑路,起重机、压路机、运输车等等设备,能遇山开山、遇水架桥,更是古人没办法追赶的速度。
况且现代国家有强生的国力支撑,还有《劳动法》等等法规法条明确保障个人权益。古代有什么呢?特别是现在的大梁,连三年一次的乡试说取消就取消的国家,还能指望它什么呢?陈苗可没有古人忠君的思想,她要忠也是忠于对脚下这片土地的热爱。
她把册子给陈斗和陈宿两兄弟看,古往今来,王朝更迭,大都命运相同,有一个一位大一统的开国皇帝,有能担起大任的继承者和朝臣,若是幸运还能有一位中兴之主,让国运又能延续一甲子年以上,运气不好的如大秦二世而亡。她看这大梁,再让元和帝胡搞下去,大概走的就是秦国、隋朝的老路。
饭桌上大家只看陈家两兄弟陷入沉思,陈家的阿苗似在惆怅,又似在怀念。其他人并不能感同身受的从一次寻常又不寻常的服劳役中,引发的更深的思考。
一直到吃了晚饭,大家各自回房,都没有人能回答陈苗发出的疑问,自古就如此的就是合理的吗?
是啊,自古如此便理应合理吗?这个问题困扰着陈宿,他开了学后又是怎么在府学翻遍藏书,又是怎么利用自己府学学生的身份查阅摘录兴元府府衙记载的地理志。他就这个问题,围绕着赋役写了一篇自己无法解答的文章。
他拿着文章要去问问府学的学官们,看看有没有能为他解答一二。
郑云起无意间看到这篇文章,拦住了他要送给先生们解答的路。
谁都不知道,往后的几十年,这篇文章成为了下一个王朝的变革的基石。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水渠竣工那天,勉县的劳役算是结束了。中间因为不时的大雪带来的艰难险阻像是被劳工们遗忘了一样,大家欢呼着收拾各自的东西,马不停蹄的往家赶。
陈宿因这段时间帮着协调劳工、记录工程进度,也被特意邀请去参加县衙的庆功宴。
宴后吕县令给了陈宿一封书信,让他交给府学的学正,他拍拍陈宿的肩膀道:“你因帮着修渠耽误了府学报道,这封信你带去,信中本官已与学官说明情况,免得他们怪罪与你。”
陈宿接过信,见信封并未封口,回家后便顺手拿给陈苗看。
陈苗展开信纸,越看越觉得有趣,没想到吕县令看起来挺务实的一个人,写的信却暗戳戳的恭维了府学的学官。什么“陈宿年少有为,此前在府学受诸位先生教导,才习得这般处事能力,此次能为修渠出力,实乃府学育人之功……” 不但解释了陈宿延迟到校的原因,还捧了府学一把,让学官们不至于因为陈宿晚到校开除他。
陈宿看小侄女笑个不停,将信装回信封里,“傻丫头,有那么好笑吗?明日你同大哥也要去府城,你的东西收拾好了没?”
“差不多了。”陈苗心里过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就点点头肯定道,“收拾好了。小爹,你的衣服鞋袜都拿齐了吗?”
“我再看看。”陈宿有一次袜子没带,只能请假到外面的成衣铺子买了一双换替着穿。
“我帮你。”陈苗跟在陈宿身后,去他的房间帮他检查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