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无利益驱使,试问:一个人能为另一个人做到何等程度?
回答:首先要看二者的身份和关系。
若为朋友,或许能在风雨夜里为你留一盏门廊的灯,在你踉跄时伸手扶一把,将杯中残酒分你一半。这是道义,是情分,是流淌在相识岁月里的温吞泉水。
若是知音,便能剥去所有客套与伪装,听你弦外之音,懂你未诉之志。他守护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灵魂里那簇不为人知的火焰。这是超越世俗的懂得,是“我懂你的沉默”的默契。
若是亲人,血脉便是无声的指令。他们为你付出,常常不问值与不值,像土地承接雨露又反哺生机,将牺牲视作本能,将责任沉甸甸地扛在肩上。
若是至亲,如父母之于子女,那便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忘我。他们可以剜出心头血肉,折损自身寿命,只为你前路平坦,灯火通明。这是深植于骨血中的天性,是毫无道理可讲的爱。
那么……倘若是一个从未与你见过的人呢?
倘若……她甚至可能不存在这个世界呢?
“霖霖快走!看起来马上就要下大雨了。”
“嗯?妈妈,好奇怪,出门的时候还是大太阳呢,怎么就下雨了?”
“妈妈也不知道啊,先回家吧,看起来这雨还不小呢。”
“哦……诶?妈妈,你看,那个哥哥好奇怪!”
“什么哥哥?呀!下雨了,快走!”
“哦……”
小男孩最后好奇地望了一眼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的大哥哥,接着躲进了他母亲的怀抱,温暖的感觉扑面而来,母子俩向他们不远的家跑去。
大雨落下前,四周的空气总显得闷闷的,它们无孔不入,极强的压迫感包裹住了吴离的四肢百骸,快速奔跑中,他甚至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手上那一条刺目的红痕也开始隐隐作痛,血管有种肿胀的感觉,似乎下一瞬间它们就要裂开,迸出殷红鲜血。
不出所料,不期而遇的大雨倾盆落下,顿时将那种沉闷的感觉一扫而空,但吴离却没有好受多少,热闷过后,是刺骨的寒热,就好像是突然从沙漠坠入冰洋。
极热与极冷的交织让吴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的身体颤抖着,脑袋也变得昏昏沉沉的,整个人下意识地想停下,想休息,想去医院好好看看。
但吴离没有。
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沉默地向地图标注的地点跑去。
好不容易有了关于她消息的希望,怎么能就这样……半途而废。
快了,就快要到了,马上就要到了。
再快点,再多快一点,已经……一点都不想等了啊!
所以,吴离,加快!
只要到了就好了……
只要到了就好了……
……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一个古色古香的房子外,一位中年男子正坐在门口,一只手端着一本书,另一只手则捧着一碗茶轻轻摇晃,他对面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摆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卉。
这个时候,他正一边看着书、轻轻吟诵书里的诗句,一边品茗,悠闲自在。
恍然,他抬眼看天,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接着将茶杯轻轻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合上书本叹了口气。
“呵呵,茶是好茶,诗也是好诗,只是看起来这天倒是不遂人愿了。”
说着,他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朝右边看了一眼,那里有一条长长的紫藤萝走廊,见那边什么都没有后他转回头,环视这个小花园一圈。
“唉,罢了,既然如此,就趁那大雨来临前将这些花收好吧。收好了,就该关门谢客了,听雨入眠,岂不快活?”
说完,他就朝着院子里的一个角落走去,动作不缓不急,好似完全不怕大雨会毁了他的花。
当他抱着一盆花走进店内时,他的脚步顿了顿,目光在房门前边一旁那个小牌子上停了一瞬,但那只是一瞬,看过了后他就摇了摇头走进门去。
只见那牌子上赫然写着五个字——“余香花卉店”。
……
近了。
更近了。
但……也更冷了,更累了,更……使不上劲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吴离的脚步开始一点点变慢,不知道是不是雨水模糊了视线,他发现自己视野里的一切东西都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看不清楚。
身体……好重。
好昏……
可恶……清醒一点啊,快清醒一点,还差一点就要到了,还差一点……就到了……
啊!
嘶……
快站起来,吴离,快站起来,你还不能在这里倒下……
她……还在等着你,你要站起来!
嗯……
快点。
只要再坚持一下,再多坚持一会。
马上……就要到了……
对……记得就是这里边吧?
可恶……看不清东西了,白蒙蒙的……
嗯?这是……什么气味?
好香啊……
就好像……她身上的味道一样……
这是……什么?
……
“是哎,奶奶,这些紫藤萝真的很配你,要不拍个照吧?”
“嗯?”
“哎呀,还犹豫什么,来,一起拍张照啦!”
“嗯?”
“嘿嘿,没有奶奶,再美的风景又有什么意义呢?倒不如说,有奶奶的风景才有意义嘛!”
“嗯?”
“嘿嘿,自信点嘛!在小吴离心里,茜特菈莉可永远是最美的哦!”
“真……真的吗?”
“当然啊!”
……
吴离“看”见了,少女眼眸里那闪烁着羞涩、欣喜和喜欢的光芒,多么美,多么让人心生向往。
我……记起来了,这里,我和茜儿曾经一起来过这里的!
在这里,我第一次向她表露心意。
在这里,我们一起拍了很好看的照片。
在这里,我们一起买了好多好多很美的花。
怎么能……就这么忘掉……
对,对,对!
老板,快去找老板,他一定知道什么,在梦里他对我说的话……一定不是表面的意思,也一定不是巧合!
茜儿……你在哪?
我好想……特别特别想你了……
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从吴离脸庞上汹涌而下,落到地面上,激起几团混浊的水花。
吴离此时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目光所及尽是白蒙蒙一片,他只能双手扶着那一廊紫藤萝,试探性地、慢慢地往前挪动身子。
最后这段路很短,于此时的吴离而言却如同天堑一般。
最后,在紫藤萝廊的尽头,当吴离再次往前探出一步时,他一脚踩空,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这一次他再没那么好运,手上的那处红痕裂开,鲜血从中渗出,随着雨水,形成一条条细小的“红河”。
吴离整个人也一样,眼皮努力地抬了几下,然而他却再也抵抗不住困意地侵染,沉沉昏睡过去。
昏迷前,吴离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但他再也发不了声了,意识……归于一片混沌。
……
在吴离昏迷后不久,余香花卉店的大门开了。
从中走出一个带着单边金框眼镜的中年人,他往吴离这边看了看,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快步走到吴离身边,顾不上吴离衣服上的泥土污秽,他将吴离抱起。
看着那张不再那么稚嫩,却满是伤痕与污泥的小脸,中年人伸手将它抚净。
“时辰……倒是正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