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托系统的冰冷指令如同无形的铁幕,缓缓垂落,覆盖了灯塔每一寸钢铁空间。三大法则被刻入灯塔运行底层规则。这座在苍穹下挣扎求存的钢铁孤岛,被强行拖入了新的纪元。
检测点设在中央医疗层最大的无菌操作区。彻骨的寒意从光洁的金属地板蔓延上来,渗入骨髓。惨白刺眼的无影灯光下,一组组身着灰蓝色制服的民众,如同等待处理的零件,在城防军士兵冰冷目光的押送下,沉默而有序地向前蠕动。
长长的队伍在冰冷的金属护栏间回旋。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刺鼻,混合着人群压抑的呼吸和衣物摩擦的窸窣,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逍遥混迹其中,那件标志性的黑色风衣下摆沾染了尘埃,此刻在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格格不入。他像一块沉入水底的墨玉,安静,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异质气息。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对夫妇,男人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死死攥着身边同样枯槁的女人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青筋在松弛的皮肤下蚯蚓般凸起。
无声的颤抖通过相连的手传递。他们身后,一个半大的男孩,眼睛大而空洞,紧紧拽着母亲的衣角,目光茫然地在那些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的操作员脸上扫过。
操作台后的工作人员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冰冷的针头刺破皮肤,抽走殷红的血液样本,动作精准而麻木。样本被迅速置入分析仪,幽蓝的光束在其上扫描。几秒钟的死寂后,操作员面前的屏幕跳出判定结果,单调的电子女声随之响起:
“编号9527,基因综合评定:尘民。”
男人身体剧烈一晃,攥着妻子的手猛地收紧,几乎要将女人的骨头捏碎。女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随即死死咬住下唇,将悲鸣咽了回去,血丝从齿缝沁出。
男孩的茫然瞬间转为惊恐,他惊恐地看向父母,又死死盯住判定结果的屏幕,仿佛不认识那冰冷的几个字。
“编号4498,基因综合评定:尘民。”同样的女声再次响起。
绝望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这对夫妇。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喉结艰难地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女人身体一软,全靠丈夫那只几乎捏碎她骨头的手支撑着才没有瘫倒。男孩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但他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编号2347,基因综合评定:上民。”
这声宣告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三人最后一点残存的联系。男孩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男人的手瞬间松开了妻子,像是被烙铁烫到。
他茫然地看看儿子,又看看屏幕上那刺眼的“尘民”判定,最后目光落在妻子同样写着“尘民”的屏幕上,浑浊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滚落布满沟壑的脸颊。一家三口,被三个冰冷的词语切割得支离破碎。
“下一位。”操作员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催命的符咒。
城防军士兵上前,强硬地分开那对如遭雷击的夫妇,动作粗鲁地将哭得几乎窒息的男孩从他母亲身边扯开,推向另一条标有“上民通道”的走廊。女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呜咽,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抓住孩子的手,却被另一个士兵的铁臂死死拦住。男人呆立原地,仿佛一尊迅速风化的石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切在眼前崩塌。
逍遥的目光掠过这一幕幕人间惨剧,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没有波澜,只有冷冽的审视,他能帮助一个人,难道还能帮助所有人么,很明显做不到。于是轮到他了。
他主动挽起风衣袖子,露出手臂。针头刺入皮肤的感觉微不足道。血液流入试管。操作员将样本放入分析仪。幽蓝的光束扫描而过。
屏幕短暂地跳跃着复杂的数据流,速度快得异常。操作员盯着屏幕,眉头慢慢皱起,手指在控制板上飞快操作了几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疑惑和震惊。最终,屏幕定格:
“基因综合评定:上民(序列极优)。”
电子女声的语调似乎都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异样。逍遥收回手臂,慢条斯理地放下袖子,对这个结果毫无意外。
他转身,走向那条通往灯火通明区域的“上民通道”,黑色风衣的下摆无声地扫过冰冷的地面,仿佛刚才那滴血从未存在过。
通道尽头是中央医疗层的基因分级管理办公室。厚重的合金门滑开,里面是另一番景象。摩根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舷窗前,窗外是翻滚的灰紫色云海,灯塔巨大的引擎喷口在不远处闪烁着幽蓝的光芒。
他背对着门口,覆盖装甲的左臂自然垂落,但肩部微不可查的紧绷暴露了他并非表面的平静。
听到脚步声,摩根缓缓转过身。
琥珀色的瞳孔里布满血丝,疲惫如同刻在眉心的刀痕,但那眼神深处,是淬火冷却后的钢铁般的意志。维克多则如同一座沉默的钢雕,矗立在摩根侧后方稍暗的角落。
“结果如何?”摩根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石摩擦。
“不如何又能怎么样呢?”逍遥随意地走到舷窗前,与摩根并肩而立,目光同样投向窗外那永恒不变的混沌色彩。
“马克呢?”摩根没有看薛逍遥,视线依旧固定在翻滚的云海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
逍遥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洞察一切的弧度:“他的基因图谱我看了。”他顿了顿,“偏差值大得惊人,他根本算不上人类。放在旧世界,那是跨物种的鸿沟。”他的目光转向摩根,“格雷跟你说了什么吧,你动了手脚。”
摩根依旧没有看他,覆盖装甲的右手却无意识地握紧了扶手,关节处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他沉默了几秒,那沉默本身便是承认。最终,他开口,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碾出来:“我无条件相信克罗托系统,就像老城主那样。”
维克多锐利的独眼在阴影中抬起,扫过摩根的背影,又迅速垂落。那道从眉骨撕裂至下颌的狰狞伤疤在控制台幽微的光线下,如同一条凝固的血泪。
逍遥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笑,带着一丝玩味:“规则制定者带头破坏规则?摩根城主,你这灯塔的基石,从一开始就摇摇欲坠。”他不再多言,转过身,黑色风衣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走向门口,“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摩根站在原地,如同一座被遗忘在海岸边的礁石。舷窗外,灰紫色的云海翻涌不息,如同玛娜生态永不满足的巨口。
维克多无声地从阴影中踏前一步,打破了凝固的沉默,声音低沉平稳:“城主,检测结果汇总完毕。尘民比例……超出预期阈值百分之四十二。资源缺口模型计算完成。”
摩根缓缓转过身,那张被疲惫和血丝侵蚀的脸在舷窗透来的黯淡天光下,如同风化剥蚀的岩石。他的目光扫过维克多递来的数据板,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表冷酷地描绘出灯塔岌岌可危的未来。琥珀色的瞳孔中没有惊讶,只有一种砧板看待鱼肉般的冰冷确认。
“知道了。”摩根的声音毫无波澜。他接过数据板,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调出了城防军布防图和资源调度表。“加强仓库区、能源枢纽、医疗层d区防御等级。尘民配给……按新标准再削减百分之十。”
维克多沉默地颔首。那道伤疤在紧绷的下颌线上微微抽动,但他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风暴的种子早已埋下,三大法则如同点燃干枯草原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