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的余威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弥散开来。接下来的几天,殷夜沉没有再提及那晚的惩罚,也没有显露出任何暴戾的情绪,反而变得异常……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这种转变,比之前的怒火更让江浸月感到毛骨悚然。那是一种山雨欲来前的低气压,所有的能量都内敛压缩,让她每分每秒都如履薄冰。
他开始了所谓的“告别巴黎”行程,行为却与“告别”的伤感或急切毫不相干。
他带她重游塞纳河,乘坐白日的普通观光船。阳光和煦,水波荡漾,他沉默地站在她身边,目光掠过两岸风景,偶尔会用毫无波澜的语调指出某个地标,仿佛一个尽职却冰冷的导游。他没有碰她,也没有多余的话,这种刻意的“正常”和距离感,让江浸月心中的不安如同藤蔓般疯长。
他带她去奥赛博物馆,破天荒地没有对任何画作发表他惯有的、带着强烈个人偏见的评论,只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看她在一幅幅印象派杰作前驻足。当她因莫奈的《睡莲》而微微失神时,她能感觉到他深沉的目光落在她侧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解读的审视,让她背脊发凉。
他甚至还带她去了一家她曾经随口提过、藏在小巷里的旧书店。店里充满了纸张和油墨的陈旧气息,安静得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他允许她自己在书架间流连,但他高大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阴影,将她与外界自由探索的可能性彻底隔绝。她拿起一本关于独立动画制作的书,指尖刚触碰到封面,就能感觉到他投来的、若有所思的目光,仿佛在评估这件“所有物”是否对不该感兴趣的东西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她最终默默地将书放了回去。
这种近乎“陪伴”的行为,充满了矛盾。他似乎在试图营造一种平和假象,但江浸月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假象之下是更深不可测的谋划。他越是这样,她越是恐惧,不知道这短暂的平静之后,等待着她的将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这天下午,他带她去了花神咖啡馆,坐在他们曾经来过的临窗位置。他甚至记得她上次随口提过喜欢柑橘味马卡龙,体贴地为她点了一份,连同热气氤氲的伯爵红茶。这种突如其来的细致,只让她觉得像是对待一件即将被妥善打包的珍贵物品,更添不安。
就在江浸月心神不宁地小口吃着甜点时,一个娇媚张扬、带着夸张惊喜的女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Elvis!真巧呀!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江浸月抬头,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火辣、穿着最新季奢侈品牌时装、妆容精致完美的女人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是丽莎·米勒。江浸月记得她,那位国际超模,在很久前寰宇集团的那个项目晚宴上出现过,当时丽莎试图贴近殷夜沉,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还因此对江浸月投来过不甚友善的目光。时间过去有些久,丽莎此刻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快速掠过的打量,似乎觉得有些眼熟,但并未立刻深究,注意力迅速全回到了殷夜沉身上。
丽莎几乎是扑到他们的桌旁,极其自然熟稔地俯身,做出要行贴面礼的姿态,饱满的红唇漾着热情的笑意。“你来巴黎也不通知我一声,太见外了!”她的话语带着娇嗔,目光却似有若无地飞快扫过咖啡馆窗外某个方向。
就在那一瞬间,江浸月似乎瞥见街角有不易察觉的闪光灯微弱地亮了一下,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丽莎。”殷夜沉微微后仰,避开了她的接触,语气疏离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丽莎的动作落空,却丝毫不显尴尬,反而就势用手轻轻搭了一下殷夜沉旁边的椅背,姿态依旧亲昵。“这位是……?”她这才将目光正式转向江浸月,笑容依旧,但眼底带着评估,“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她似乎努力回想,但显然并未真正将江浸月这个“小角色”放在心上。
殷夜沉没有回答丽莎的问题,甚至没有看她。他的目光落在江浸月因这突如其来的打扰而微微抿紧的嘴唇上。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丽莎笑容微僵的举动。
他拿起桌上的餐巾,极其自然地、甚至称得上温柔地,伸向江浸月的嘴角,轻轻擦拭了一下。他的动作专注,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皮肤,目光深沉地锁住她惊讶的眼眸,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彻底将丽莎晾在了一边。
这个充满占有欲和亲昵意味的动作,是对丽莎赤裸裸的无视,也是对江浸月一种近乎诡异的“呵护”。
江浸月浑身僵硬,心脏狂跳。他到底在做什么?
殷夜沉擦完,将餐巾放回桌上,这才抬眼看向笑容已经有些勉强的丽莎,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江浸月小姐。”介绍极其简短,连身份都未提及。
他随即站起身,不再给丽莎任何发挥的机会,直接示意侍者结账。“我们该走了。”他甚至没有对丽莎说“失陪”,便牵起江浸月的手,径直离开。自始至终,他都未对丽莎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超乎寻常的熟络。
走出咖啡馆,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殷夜沉牵着江浸月的手,漫步在巴黎街头。他的掌心温热,力道适中,但这突如其来的“维护”和之前的暴戾形成的巨大反差,让江浸月的心乱成一团,更加不安。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咖啡馆方向,似乎能看到丽莎站在原地,脸色不太好看,仿佛拿着手机在拍什么。
走到一处安静的街角,梧桐树投下斑驳的阴影。殷夜沉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她。他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
江浸月下意识地想躲,却被他用眼神定住。他深邃的黑眸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这几天,还好吗?”他开口,声音低沉。
江浸月的心猛地一紧。还好吗?好什么?
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巴黎很美,但终究是过往了。”他缓缓说道,目光似乎透过她,看向某个遥远的未来,语气带着一种决定性的平静,
“明天,我们离开这里。”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声音轻得像蛊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带你去个更好的地方。”
更好的地方?江浸月的心猛地沉入谷底。对她而言,哪里会是更好的地方?一个比巴黎这座华丽囚笼更坚固、更彻底与世隔绝的牢笼吗?他这几天的反常,这最后的“温柔”,都只是通往最终囚禁之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序曲?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看着殷夜沉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第一次感到,未知的前路,远比已知的折磨,更令人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