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安德森·李的通话结束后,书房里恢复了寂静,但空气仿佛被无形地抽紧,弥漫着山雨欲来的低气压。殷夜沉站在巨大的电子屏幕前,上面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和数据流倒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像一张正在缓缓收拢的巨网。
江浸月端着一杯刚沏好的安神茶,轻轻推开门。她敏锐地察觉到,房间里的温度似乎比刚才更低了些。殷夜沉没有回头,依旧凝望着屏幕,但那紧绷的侧脸线条,微抿的薄唇,以及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几乎凝为实质的冷冽与肃杀,都让江浸月的心轻轻一颤。
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收敛了所有不必要的声息,将全部的注意力与力量都凝聚于即将到来的扑杀。这种极致的专注和冷酷,是她从未在他身上如此清晰地感受过的,即使是在面对月见里家长老问责时,那份怒意也带着宣泄的意味,而此刻,只有纯粹的、冰冷的计算与决断。
她将温热的茶杯轻轻放在他手边的桌上,柔声道:“夜沉,喝点茶,休息一下。”
殷夜沉似乎这才察觉到她的存在,缓缓转过头。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眼神深邃依旧,却似乎隔着一层冰,少了几分平日看向她时,哪怕带着霸道却也清晰的温度,多了些她看不懂的、属于商界帝王在运筹帷幄时的疏离与漠然。
“嗯。”他低应了一声,伸手拿起茶杯,指尖与她轻轻触碰,带着微凉的寒意。
江浸月看着他喝了一口茶,视线却不自觉地再次飘向那令人心悸的屏幕。那些交织的线条和闪烁的名字,像一张命运的蛛网,而她和他,似乎都被粘附其中,挣扎不得。
“事情……很麻烦吗?”她忍不住轻声问,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殷夜沉放下茶杯,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语气平淡无波:“不算麻烦,只是需要清理一些碍眼的虫子。”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寒意,却让江浸月脊背发凉。
她知道,他口中的“虫子”,指的是陆深、苏晚意,或许还有静香,甚至更多她不知道的敌人。他越是表现得平静,越是意味着风暴的猛烈。
他没有再多说,显然不打算让她深入参与其中。这种被隔绝在风暴眼之外的感觉,并没有带来安全,反而滋生了一种更深的不安。她看着他重新投入工作的侧影,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场,让她将所有的疑问和担忧都咽了回去。
这一晚,江浸月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光怪陆离,破碎而压抑。时而是在黑暗的仓库里,冰冷的绳索勒进手腕,绑匪模糊的脸孔发出狰狞的笑声;时而是东京晚宴上,丽莎那涂着鲜红甲油的手指在她眼前无限放大,紧紧缠绕着殷夜沉的领带,勒得他几乎窒息;时而场景又切换到月见里家阴森的古宅,静香穿着华丽的和服,站在长长的回廊尽头,对她露出怨毒而冰冷的微笑,唇瓣开合,无声地说着“红颜祸水”;最后,是苏晚意那张精致锐利的脸,隔着人群,用那种洞悉一切又充满怜悯的眼神看着她,重复着那句魔咒般的“习惯就好”……
她在梦中挣扎,奔跑,却仿佛陷入泥沼,四周都是冰冷的视线和无声的指责。最终,她猛地惊醒,冷汗已经浸湿了额发和睡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如同擂鼓。
窗外,天色依旧深沉,离黎明尚远。
她侧过头,看着身边沉睡的殷夜沉。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她伸出手,想要抚平那褶皱,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停下。
一种隐隐的、仿佛源自直觉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风暴将至,而他正独自走向风暴中心。她却被留在相对安全的边缘,只能眼睁睁看着,被这种无力感和对未来未知的恐惧,反复煎熬。
噩梦的余悸未消,更深的不安,已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