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道的雪,如同一位沉默的治愈师,用无垠的纯白与极致的静谧,暂时封存了惊悸,也仿佛将那些盘踞在殷夜沉眉宇间的凝重与算计稀释了几分。回到轻井泽的几日,他依旧忙碌,周身的气场却不再像之前那般紧绷得令人窒息。偶尔投向江浸月的目光里,会短暂地浮现出在雪夜里曾显露过的、冰雪初融般的柔和,这让她心底那根因恐惧和不安而始终紧绷的弦,得以稍稍松弛。
她也在努力找回自己的节奏。画架重新支起,颜料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定。画笔在画布上游走,不再仅仅是情感的宣泄,更带了一种明确的目标感——她需要证明自己,不仅仅是作为依附于殷夜沉的“红颜祸水”,更是作为拥有独立价值与灵魂的创作者,江浸月。
就在她试图在这微妙平衡中重新定位自我时,一封来自顾辰风的邮件,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了层层涟漪。
邮件直接发送到她的工作邮箱,避开了可能被周屿筛查的私人渠道。顾辰风的用词一如既往的得体而富有风度,带着艺术家之间的尊重与纯粹欣赏。
“江小姐,展信佳。东京动漫展一别,阁下作品《虚宇生花》所展现出的独特艺术感知与深刻内核,至今令我回味不已。尤其是对‘束缚’与‘生命力’这一矛盾体的视觉化呈现,堪称惊艳。”
看到这里,江浸月的心微微一动,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东京动漫展上,顾辰风穿过人群,精准地道出她隐藏在《虚宇生花》色彩与线条下的情感核心时,那份被知音击中的悸动。也同时想起了,殷夜沉随之而来的、几乎能将她吞噬的冰冷怒意与展台后那个惩罚性的、带着血腥气的吻。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近期,我在京都筹备一个名为‘界外之光’的独立艺术展,旨在汇聚并展示亚洲范围内真正具备独立精神与破界勇气的艺术新锐。我认为,《虚宇生花》及其所代表的创作理念,与本次展览的主题高度契合。故此,我谨以策展人的身份,诚挚地邀请您携《虚宇生花》参展。这纯粹是基于艺术价值的认可,望您能拨冗考虑。期待您的回复。”
邮件末尾附上了详细的展览策划书。规格极高,参展者名单上赫然列着几位近年来在国际上声名鹊起、以风格大胆和前卫着称的艺术家。策展理念强调打破常规,探索艺术在既定框架之外的无限可能,每一个字都仿佛在叩击江浸月内心深处对自由创作的渴望。
京都。
这个名字像一枚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刚刚积聚起来的一点暖意。那个城市留给她的记忆,是月见里家深宅大院的压抑,是静香温柔笑语下的毒针,是长老们鄙夷的“红颜祸水”论断,是和服腰带层层束缚下的窒息感……那里仿佛是她身上一道无形的枷锁,象征着规则、门第和她必须挣脱的过往。
然而,“界外之光”……这个展览的名字本身,就像一道强烈的诱惑。一个完全属于“江浸月”的舞台,一个可以让她的作品摆脱殷夜沉的阴影,真正以独立姿态接受审视和认可的机会。顾辰风在艺术上的眼光和资源是顶尖的,能得到他的单独邀约,本身就是对她才华的极大肯定。
她坐在画架前,手中的画笔停滞在半空,内心陷入剧烈的天人交战。
去?殷夜沉会如何反应?京都对于他而言,同样是家族势力盘根错节的敏感地带。他刚刚为了她不惜与长老们强硬对峙,甚至冻结了部分家族项目来表明态度。此刻,她若接受顾辰风——这个他明显忌惮且多次因之前动漫展赞赏和三方会议互动而流露出强烈不悦的男人——的邀请,前往那个是非之地,无疑是在挑战他的权威,触碰他敏感的神经。这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会不会打乱他应对陆深和苏晚意联盟的布局?沈砚关于静香与绑架案可能有关的警告言犹在耳,京都对她而言,潜在的危险不言而喻。
不去?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她渴望被认可,渴望用作品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而不仅仅是殷夜沉的附属品。如果连这样走向独立、展示自我的机会都放弃,她是否真的只能永远活在他划定的界限内,逐渐迷失掉“江浸月”这个名字本身的意义?她想起月见里纱织,那个同样拥有惊人才华,却被家族规矩和身份束缚,最终凋零的女人,一股不甘与寒意交织着涌上心头。
她反复点开那封邮件,指尖在回复键上徘徊不定,内心挣扎如同被两股力量撕扯。一边是对艺术天空的向往,是对打破“金丝雀”命运的本能渴望;另一边是对殷夜沉反应的恐惧,是对可能引发不可控后果的深深忧虑,以及那份在北海道雪夜里滋生出的、不愿再为他增添负担的柔软情愫。
她犹豫不决,心中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