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深秋的寒意，似乎被金融区某栋摩天大楼顶层会议室里炽热而紧绷的空气彻底驱散。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外是静谧的湖光山色，窗内，NeuVision董事会的特别会议已持续了近六个小时，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味、昂贵的雪茄余烬，以及一种几乎要凝结成冰的沉重压力。
椭圆形的红木长桌旁，董事们神色各异。创始人汉斯·伯格坐在主位，脸色苍白，眼下的乌青显示他连日来几乎未曾合眼。他的左手边，首席技术官米勒紧抿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面前的平板电脑。独立董事劳伦斯博士——那位白发苍苍、德高望重的半导体界元老，眉头紧锁，翻阅着面前两份厚厚的文件。
一份，封面印着“昆仑资本”冷峻的徽标，里面是那份让全球市场咋舌的“一百八十亿欧元全现金收购要约”的正式文本，以及长达数百页的、近乎苛刻的过渡期安排与未来约束条款草案。
另一份，则带着“序言科技”简洁而富有科技感的标志，里面不仅有初步的、包含现金与股权组合的竞购方案（具体数字被暂时隐去，等待进一步估值），更附带着一份详尽得惊人的“技术融合与独立研发保障计划”，以及“序言科技”核心研发团队——赵知远、沈雨萱等人的详细履历和技术愿景阐述。
会议室的门被无声推开，董事会秘书神色紧张地快步走进来，俯身在汉斯·伯格耳边低语了几句，递上一份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机器余温的传真件。
汉斯·伯格的瞳孔猛地收缩，手指微微颤抖地接过那份文件，只看了一眼标题，脸上的血色便褪得一干二净。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份文件推到桌子中央，声音嘶哑地开口：
“诸位……新的……报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张薄薄的纸上。劳伦斯博士拿起老花镜戴上，只看了一眼，便倒抽了一口冷气，低声咒骂了一句古老的德语俚语。
传真件来自“昆仑资本”，内容极其简短，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致NeuVision technologies AG董事会：鉴于潜在竞争性报价可能引发的冗长程序与不确定性，为最大限度保障贵司股东利益及本次交易的确定性，我方经授权，特此修订收购要约：将收购对价提升至二百亿欧元，仍为全现金支付。此修订要约有效时间缩短至二十四小时。逾期未获贵司董事会无保留推荐，本要约将自动失效，且我方将保留一切法律权利。”
落款：昆仑资本，代表：孙正明（董事总经理）
“二百亿……欧元？”一位来自投资基金的代表董事失声惊呼，脸上瞬间涌起狂喜与贪婪交织的红晕，“这……这比之前的市场估值翻了两倍还多！疯了……简直是疯了！”
“二十四小时？！”另一位董事拍案而起，既是震惊也是愤怒，“这算什么？最后通牒吗？这是在胁迫董事会！”
米勒猛地看向汉斯·伯格，眼神里充满了质询和……一丝绝望。他刚刚与陈序通过话，刚刚燃起一丝对“序言科技”所描绘的技术开放未来的希望，这二百亿欧元和二十四小时的死亡倒计时，就像一盆冰水，将所有的可能性瞬间冻结。
汉斯·伯格双手捂住脸，肩膀垮了下去。二百亿欧元，一个足以让任何理性商业决策者心跳停止的数字。全现金，意味着巨大的、即刻的财富。二十四小时，意味着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等待“序言科技”那个还需要推敲细节、包含不确定性股权的混合方案。这是资本的绝对碾压，是毫不掩饰的“我出价最高，而且你必须立刻答应，否则后果自负”。
劳伦斯博士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心，声音苍老而疲惫：“先生们，这不是商业谈判，这是……金融恐怖主义。他们用钱，买断了我们思考的时间和选择的权利。”
“但这钱是真的！”投资基金的代表激动地反驳，“劳伦斯博士，我理解您的理想主义，但我们是董事，对股东负有信托责任！二百亿欧元全现金！这意味着我们的基金投资人能获得前所未有的回报！这意味着NeuVision的创始团队和早期员工能立刻实现财务自由！在这样压倒性的报价面前，谈论什么‘技术开放性’、‘长期融合’，是不是……太奢侈了？太不切实际了？”
“奢侈？”米勒忍不住呛声道，“所以技术理想和公司的长远未来，在二百亿欧元面前，就一文不值了吗？你们知道‘昆仑资本’背后是谁吗？是周天明！他过往的收购案例，哪一次不是先高价拿下，然后拆分、重组、榨干技术价值后就把团队边缘化？把NeuVision交给他，就等于把一只下金蛋的鹅送进屠宰场！得到的是眼前的金子，失去的是未来所有可能下的金蛋！”
“那是猜测！没有证据！”另一位偏向接受的董事喊道，“而且，就算周天明先生有其他安排，那二百亿欧元也是实实在在的！股东拿了钱，可以投资任何他们看好的未来！而‘序言科技’呢？他们的报价在哪里？具体数字是多少？他们的现金部分能有多少？他们的股权现在值钱，未来呢？如果他们在和周天明的对抗中失败了呢？他们的股权会不会变成废纸？这些风险，谁来承担？”
会议室内瞬间吵作一团，支持接受与反对的声音激烈碰撞，理想、责任、贪婪、恐惧、对未来的判断……所有情绪和立场纠缠在一起，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汉斯·伯格依旧捂着脸，像一尊沉默而痛苦的雕像。二百亿欧元……这个数字在他脑海中轰鸣，压得他喘不过气。它可以解决公司所有的资金压力，可以让他和伙伴们一夜之间成为超级富豪，可以让他摆脱这噩梦般的、被两股巨力撕扯的煎熬。但是……米勒说的对吗？把NeuVision交给那个传闻中冷酷无情的中国资本大鳄，真的对吗？陈序描绘的那个开放合作的未来，难道真的只是镜花水月？
就在会议室里争吵达到白热化时，董事会秘书桌上的另一部红色保密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秘书看了一眼号码，脸色骤变，看向汉斯·伯格。
伯格缓缓放下手，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点了点头。
秘书接通电话，按下免提。一个沉稳、带着些许南方口音、却充满了不容置疑威严的男声，通过高质量的扬声器，清晰地传遍了突然死寂下来的会议室：
“下午好，汉斯，还有NeuVision的各位董事。我是孙正明。”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孙正明，周天明的头号大将，这份疯狂修订要约的直接执行者。
“想必各位已经看到了我们的修订要约。”孙正明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压力，“二百亿欧元，全现金，二十四小时。这是我们基于对NeuVision技术价值的最高认可，以及……对尽快结束这场不必要纷争的诚意。”
他顿了顿，仿佛在给众人消化时间，然后继续说道：“我知道，可能有些朋友，对‘序言科技’那个……嗯，充满‘情怀’的方案，还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想提醒各位，商业世界，最终靠的是实力和结果说话。‘序言科技’的创始人陈序先生，我很钦佩他的白手起家。但是，在真正的资本和资源面前，情怀和愿景，有时候……脆弱得像一张纸。”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话语里的威胁意味已经昭然若揭：“二百亿欧元，是我们展现的实力。二十四小时，是我们希望看到的结果。我们希望与NeuVision这样优秀的技术领袖携手，共同开创未来。但如果……董事会因为某些不成熟的考量，做出了让我们失望的决定……”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意味深长的停顿，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让人心悸。失望的决定？会怎样？撤回要约？还是……动用其他手段？
“孙先生，”劳伦斯博士忽然开口，声音苍老却稳定，“NeuVision是一家独立的公司，它的董事会会基于公司的长远利益和股东价值，做出最负责任的决策。时间，是做出审慎决策的必要条件。二十四小时，对于如此重大的交易，恐怕……”
“劳伦斯博士，久仰。”孙正明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客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我理解您的审慎。但市场不等人，机会稍纵即逝。我们给出了远超市场预期的条件，也展现了最大的诚意和效率。我相信，NeuVision的股东们，会理解并珍惜这份诚意。至于时间……有时候，拖延本身就是最大的风险。尤其是在……竞争对手自身可能面临一些‘不确定性’的时候。”
“不确定性？”汉斯·伯格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孙正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通过扬声器传来，显得有些失真和冰冷：“哦，没什么。只是资本市场，总是充满各种传闻。比如，关于某些公司早期不那么规范的操作，或者创始人某些资金来源的……模糊之处。这些传闻，当然未必是真的。但在关键时刻，难免会影响投资者的信心，尤其是……当一家公司需要调动巨额资金进行一场豪赌的时候。您说对吗，汉斯？”
赤裸裸的威胁！利用张浩掌握的“黑材料”，在资本市场层面对“序言科技”进行狙击的威胁！
汉斯·伯格和米勒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他们都知道孙正明在暗示什么。如果“序言科技”自身陷入丑闻和信任危机，其竞购能力和股权价值将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崩盘。到那时，“序言科技”的竞购方案将彻底失去意义。
“好了，我不多打扰各位的会议了。”孙正明的声音重新变得公式化，“二百亿欧元，二十四小时。期待各位明智的决定。再见。”
电话挂断，忙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单调地回响。
沉重的绝望，如同窗外渐浓的暮色，笼罩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资本的绝对力量，配合精准的心理威慑和潜在的舆论攻击威胁，构成了一张几乎无法挣脱的巨网。
二百亿欧元，像一座金山，散发着诱人而致命的金光。二十四小时的倒计时，嘀嗒作响，如同催命的符咒。
竞标，已进入白热化，不，是进入了近乎残酷的、一方试图用纯粹资本暴力终结一切的最终阶段。NeuVision董事会的天平，正在这恐怖的金元压力下，剧烈地、不可逆转地，向着某个方向倾斜。
而“序言科技”和陈序，似乎被逼到了悬崖的最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