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 NeuVision 董事会收到“凤凰基金”敷衍的“澄清说明”（实质是重申原有条款并警告勿再拖延）后的第十二个小时，也是“序言科技”信誉危机爆发后的第四十四个小时。
汉斯·伯格的私人加密邮箱，在凌晨时分，收到了一份来自陈序的、标注着“最终与完整方案——基于我们共同相信的未来”的新邮件。附件很大，包含一份详尽的合作框架协议草案、一份技术共享与联合研发路线图、一份关于成立独立“NeuVision卓越技术中心”的章程草案，以及……一份经过数家国际顶级律所和会计师事务所背书的、关于“序言科技”财务与法律合规性的“清白证明”摘要。
邮件正文只有短短几句话：
「伯格博士，随信附上我们的最终诚意。这不是收购，是邀请。邀请NeuVision的灵魂，与‘序言’的躯体，共同构建一个更强大的、属于未来的生命体。现金部分或许无法与‘凤凰基金’匹敌，但我们愿意用更有价值的‘股权’（分享‘序言’的未来）和‘技术共享’（融合彼此的长处）来弥补。七十二小时将尽，期待您与董事会的明智抉择。无论结果，敬重永存。——陈序」
几乎在同一时间，米勒脸色铁青地冲进了伯格的办公室，手里拿着自己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正是魏国峰匿名发送过来的、关于“暗影”接触安德烈亚斯·沃尔夫的证据截图，以及另外两份关于疑似接触伊娃·索科洛娃和马库斯·韦伯的监控摘要。
“汉斯！你看！他们……他们已经开始对我们的核心工程师下手了！就在我们为股东争取时间的时候！”米勒的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颤抖，“沃尔夫刚刚给我发了信息，说有个‘神秘投资人’联系他，开的条件好得离谱，但话里话外暗示跟‘凤凰基金’有关，还提醒他小心！这肯定是陈序那边反制的手段，但这也证明了，‘凤凰基金’确实在这么干！他们根本不在乎NeuVision能不能完整，他们只想掏空我们！”
伯格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看着电脑屏幕上陈序的邮件，又看了看米勒平板上的证据。一边是摆在明面上的、充满诱惑但暗藏毒刺的二百一十亿欧元现金；一边是同样面临危机、却展现出惊人韧性和反击能力、并抛出橄榄枝的中国伙伴；而阴影中，资本的獠牙已经悄悄伸向了他最珍视的技术团队。
董事会会议室，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凝重。陈序的“最终方案”复印件被分发到每一位董事面前。施密特草草翻了几页，尤其是看到现金部分（一笔可观的、但远不及二百一十亿欧元的首付款，加上与未来业绩和开放生态贡献挂钩的后续支付）时，嘴角便挂起了毫不掩饰的讥诮。
“先生们，女士们，这就是拖延了这么久，我们等来的‘替代方案’？”施密特将文件往桌上一丢，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一个……充满了不确定性的、用未来画饼的、现金严重不足的方案？和‘凤凰基金’的二百一十亿欧元现金相比，这简直是儿戏！我实在不明白，我们坐在这里，还有什么讨论的必要？股东们不会对这样的方案感兴趣的，他们只认得真金白银！”
“施密特先生，”劳伦斯博士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翻开方案的技术共享部分，“或许，我们可以先看看‘现金’之外的东西。这份联合研发路线图，对NeuVision现有技术优势与‘序言’硬件及场景结合点的分析，非常深入，显示出对方做了极其扎实的功课。这个‘卓越技术中心’的构想，也最大程度地保障了NeuVision研发的独立性和品牌延续性。而这些，是‘凤凰基金’那份充满法律术语和限制性条款的文件里，完全看不到的。”
“那又怎么样？”施密特反驳，“劳伦斯博士，技术路线图可以画得很漂亮，但能不能实现是另一回事！独立的技术中心？需要持续投入巨资！万一‘序言科技’自身出了问题呢？就像现在他们正在经历的信任危机？把我们的未来绑在一艘可能正在漏水的船上，这明智吗？”
“关于‘序言科技’的现状，”汉斯·伯格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这里有一份他们刚刚提供的、由第三方权威机构出具的合规性证明摘要。同时，我们也看到了，他们在遭遇恶意做空和诽谤后，迅速获得了国内重要盟友的巨额资金支持，并且正在采取强硬的法律反击。这艘船，或许经历了风浪，但它的龙骨，似乎比我们想象的更坚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施密特脸上停留了一下，然后抛出了真正的重磅炸弹：“此外，我们收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信息。有证据表明，在我们与‘凤凰基金’周旋期间，已经有第三方机构，在试图接触并收买我们的核心研发人员。手法专业，目标明确。”
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哗然！
“是谁？！”“这太过分了！”“有证据吗？”
伯格示意米勒将部分匿名证据（隐去了陈序一方反制的内容）投射到大屏幕上。虽然关键信息被隐去，但“暗影”组织的惯用手法和与“凤凰基金”那若隐若现的关联暗示，足以让在场所有董事脊背发凉。
施密特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强自镇定：“这……这不能说明就是‘凤凰基金’指使的！也可能是竞争对手……”
“在‘凤凰基金’发出天价收购要约、我们董事会试图拖延的敏感时刻，恰好有专业掮客来挖我们最核心的墙角，施密特先生，你认为这只是巧合吗？”米勒忍不住厉声质问，“他们一边用钱砸股东，一边私下瓦解我们的团队！他们要的不是一个完整的、有活力的NeuVision，他们要的只是一堆可以拆散了卖钱的专利和几个关键人头！这就是你口中‘条件优越’的收购者！”
施密特语塞，额角渗出细微的汗珠。
一直沉默的、代表大学捐赠基金的女董事此时开口，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诸位，我想我们需要重新审视这两份方案的本质了。‘凤凰基金’的方案，是纯粹的资本交易，高价买断，但附带的是未知的控制、潜在的文化冲突、以及我们现在看到的、对技术团队完整性的直接威胁。它的优势是即时、巨额的现金，但代价可能是NeuVision作为创新实体的终结。”
她拿起陈序的方案：“而‘序言科技’的方案，更像是一次战略合并。现金部分虽然较少，但它提供了股权（意味着共同成长和风险共担）、技术共享（意味着能力提升）、以及最重要的——对NeuVision技术灵魂和团队独立的尊重与保护。它的风险在于‘序言科技’自身的长期稳定性，但他们目前展现出的危机处理能力和背后的支持力量，在一定程度上 mitigates（缓解）了这种风险。”
她看向伯格和米勒：“作为创始人，伯格博士，米勒博士，你们的意见至关重要。你们更愿意将NeuVision交给一个可能将其分拆出售的资本屠夫，还是一个愿意将其视为平等伙伴、共同探索未来的同行者？”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伯格身上。这位疲惫的创始人，缓缓站起身，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波光粼粼的苏黎世湖，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所有董事，眼神疲惫却异常清澈和坚定：“诸位，我创立NeuVision，是因为我相信机器应该更好地‘看见’和理解世界，这项技术应该让人类生活更安全、更高效、更美好。这十八年来，我们经历了无数挫折，也收获了许多突破。钱很重要，没有钱，我们走不到今天。但钱，不应该是终点。”
他指向陈序的方案：“这份方案，现金或许少了数十亿欧元，但它给了我一个可能性——一个让NeuVision的技术理念、我们的团队、我们的探索精神，能够继续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的可能性。它承认我们的价值，不只是财务报表上的数字，更是这群人、这些代码、这份对未来的好奇心。而另一边，”他指向“凤凰基金”的文件，“我只看到了一个价格标签，和一些我看不懂、也不想让我看懂的法律锁链。”
伯格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最终的决定：“因此，作为创始人兼董事长，我正式提议：董事会应拒绝‘凤凰基金’当前的收购要约，并与‘序言科技’就其提交的‘现金+股权+技术共享’方案展开独家排他性谈判，争取在保护股东合理利益的前提下，达成最终战略合作协议。我将动用我的一切影响力，说服股东支持这一决定。”
“汉斯，你会毁了这个公司！股东会起诉我们！”施密特绝望地喊道。
“那就让他们起诉吧。”伯格平静地回答，“但我相信，会有更多的股东，愿意为一个有灵魂、有未来的NeuVision，投下赞成票。现在，请表决。”
表决的过程短暂而压抑。施密特和另外两名董事投了反对票。劳伦斯博士、女董事、以及其他四位董事，投了赞成票。
七比三。
一锤定音。
消息被严格封锁，但远在中国的陈序，几乎在投票结果出来的同时，就接到了来自魏国峰安全线路的简短汇报：“苏黎世，风向已变。”
陈序放下电话，走到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东方，天色将明未明，黑暗依旧浓重，但遥远的天际线处，已经裂开了一道锐利而清晰的、金红色的缝隙。
漫长的黑夜，似乎终于看到了被斩破的曙光。但这胜利的曙光，代价巨大，且前方，必然还有更猛烈的反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