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洞窟,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战士好转的伤口,看着那几盆被净化的泥土和水,然后又齐刷刷地看向石床上依旧在沉睡中、仿佛对一切毫无所知的阿茸,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敬畏和尊崇,那么现在,几乎是一种看待救世主一般的、不容置疑的、炽热到烫人的崇拜!
他不仅仅能战斗,能吞噬毁灭,他甚至在无意识的沉眠中,就能持续地净化这片被诅咒了无数岁月的土地!
他是这场席卷天地灾难中,族群唯一的、真正的希望!
“天佑我族!苍天终未放弃我族!” 一位年迈的长老激动得老泪纵横,颤巍巍地推开搀扶他的人,就要朝着石室的方向跪下。
“净化之子!这才是真正的净化之子!我们的光明!” 战士们压抑着声音低吼,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仿佛找到了可以为之奉献一切的信仰。
人群开始骚动,越来越多的人闻讯涌向石室外,挤挤挨挨,想要亲眼目睹这神迹,哪怕只是沾染一丝那神圣的净化之光,也心满意足。
棘首领站在人群前方,看着眼前近乎失控的、弥漫着狂热崇拜的场面,看着族人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光芒,他刚毅的脸上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重的忧虑。
他猛地抬起手来,以不容置疑的力量制止了那位想要跪拜的长老,声音沉稳如磐石,却带着一丝冰冷的警告:“好了!净化之子力量耗尽,需要绝对静养!所有人立刻散去,不得聚集打扰!今日裂谷之事,严禁任何人在外议论传播,违令者,以叛族重罪论处!”
他积威已久,声音如同寒铁砸落,暂时压制住了骚动的人群。
但那种被点燃的、沸腾的崇拜情绪,却早已如同野火,深植人心,再难轻易扑灭。
我守在阿茸床边,透过石窗的缝隙,看着窗外那些虽被驱散却仍不肯真正离去、眼神炽热如信徒般的人群,眉头紧紧锁起。
事情的发展,似乎正在以一种令人不安的速度,滑向另一个不可控制的、危险的方向。
阿茸醒来后,该如何面对这铺天盖地的、几乎要将他奉上神坛的狂热崇拜?
这顶过于沉重的冠冕,对于他这个年纪、心性的孩子而言,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还有幽癸那未说完的话……真正的……什么?
就在这时,石室最昏暗的阴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浓浓疲惫与讥诮的嗤笑。
是幽癸。他不知道何时醒了,又或者根本未曾离开,悄无声息地靠在了门边最深沉的阴影里,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但那双蛇瞳却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缓缓扫视着窗外那些徘徊不去的身影,嘴角扯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充满嘲讽的弧度。
“真是……愚不可及。”他嘶哑地低声说道,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钻入我的耳中,“他们以为这是恩赐?是上天降下的神迹?”
他的目光越过阴影,落回床上呼吸平稳的阿茸身上,眼神变得极其复杂难明,混杂着一丝极淡的怜悯和更多的、冰冷的了然。
“那不过是……吃撑了之后,身体无法完全吸收,无意识逸散出来的……‘废气’而已。”
“废气?”我猛地转头看向他,心头如同被重锤击中一样,骇然剧震。
“不然呢?”幽癸扯出一个更加冰冷、近乎残酷的笑,“你以为深渊之力吞噬万物,是为了做慈善、搞净化?它贪婪萃取的,是那些混乱核心中最精纯的、充满负面与绝望意志的‘能量’,那是它的食粮。
至于那些在吞噬过程中被剥离、筛选出来的、相对‘纯净’的、它不需要甚至厌恶的残渣……自然就被当作废物排出来了。”
“只不过,对于我们这些早就被弥漫天地的污秽渗透、侵蚀透了的生灵和土地来说,这些来自更高层级力量的、被‘净化’过的残渣,反而成了……难得一见的‘大补之品’和‘强力净化剂’。”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无情、闪烁着寒光的手术解剖刀,瞬间剖开了那看似神圣温暖表象之下,赤裸裸的、令人脊背发凉的残酷真相。
阿茸所带来的净化,并非源于他自身善良的意志或某种天生的神圣属性,而是他体内那恐怖深渊力量在疯狂运转、吞噬之后,自然产生的、本要被排泄掉的“代谢废物”!
这真相,何其讽刺,又何其的……令人心惊胆寒。
“那……真正的……”我抓住机会,急切地追问着他那未说完的、最关键的话语。
幽癸的蛇瞳骤然缩紧,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恐惧与忌惮的神色。
他猛地摇了摇头,仿佛要甩掉某个极其可怕的念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拒绝:“……闭嘴。知道得太多,对你,对所有人,都没有半点好处。看好他吧。别被眼前的假象蒙蔽。等他醒了……真正的麻烦,才刚要开始。”
“当他开始真正理解并尝试去掌控这种‘转化’时,当他不再是被动‘无意识’地逸散,而是能够主动去‘筛选’和‘排出’时……”
幽癸的声音低沉下去,融入阴影,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预言意味。
“……那些现在把他捧上神坛、狂热崇拜他的人,或许……会比之前纯粹恐惧他时,更加地恐惧他。”
“因为到了那时,他所拥有的,将不再仅仅是力量……”
“……而是‘定义’何为纯净,何为污秽的——”
“至高权柄。”
幽癸说完,最后冰冷地瞥了我一眼,不再有任何停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无声无息地再次彻底融入了石室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那样。
而我,却被他最后那句话,如同被无形的法则之钉,死死地钉在了原地,浑身冰冷。
定义纯净与污秽的……权柄?
我缓缓转过头,看着床上呼吸平稳、面容恬静、仿佛只是陷入一场寻常睡梦的阿茸,看着他额间那道沉寂的、却已经悄然改变了一切命运轨迹的冥痕,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残酷地意识到
阿茸所踏上的,注定是一条遍布荆棘、孤独至极、无人能够同行的王者之路。
而这条鲜血铺就的道路的尽头,等待他的,或许并非鲜花、拥戴与光辉,而是更沉沦的恐惧、更无法推卸的责任、更沉重的冠冕……以及,更加幽深难测、吉凶未卜的未来。
洞窟外,远处人群那压抑却狂热的崇拜低语,如同潮水般隐隐约约地传来。
洞窟内,孩子恬静无辜的睡颜,在微弱的幽蓝光点环绕下,仿佛圣子临世。
冰冷的预言之言,与炽热的希望之火,在这片被诅咒的古老土地上,扭曲地交织出一幅无比诡异、复杂而沉重的画卷。
风暴,并未结束,只是换了一种更微妙、更危险的形式,正在悄然酝酿,积蓄着颠覆一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