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港,在此时更像一个巨大而肮脏的伤口,粗暴地切开不列颠的土地,暴露在北海阴冷的风与铅灰色的天空下。泥泞的滩涂散发着退潮后留下的腥臭与腐烂物的混合气味。简陋的木质码头挤满了破旧不堪的船只,绳索如纠缠的肠子般盘绕。粗野的码头工人、衣衫褴褛的小贩、眼神闪烁的窃贼、以及更多无所事事的流浪汉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喧嚣、咒骂、争斗之声不绝于耳。这里没有规划,没有秩序,只有生存本能驱动下的混乱攫取和野蛮生长。文明的光辉,似乎尚未真正照耀到这阴冷潮湿的边缘之地。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景象的中心,却出现了一片诡异的“净土”。亨利一世,这位年迈的英格兰国王,身着沉重的王室礼服,面色铁青如这伦敦的天气,率领着他那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皇家仪仗队,已经在此静候多时。他提前接到消息,那名作为人证的副官早已被光明卫先期押解上岸,跪在一旁瑟瑟发抖,将“白船号”上发生的一切战战兢兢地禀告了国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巨大的汴梁号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金属巨兽,缓缓靠港。其流线型的舰身、闪烁的能量光芒,与伦敦港的破败落后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引得周围的人群发出惊恐又好奇的嗡嗡议论。
舰桥放下。首先踏足伦敦土地的,是两排共二十名光明卫。他们身着黑色作战服,紫色纹路在阴霾天光下依然醒目,手持能量武器,面容冷峻如铁,迅速而无声地列队警戒,冰冷的目光扫视着一切可能存在的威胁,其森严的纪律与强大的气场瞬间压制了港口的嘈杂。
随后,着大宋水师统帅戎装的康王赵构,稳步走下了船舷。他年轻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威仪,戎装上的徽记在晦暗光线下闪烁着冷硬的光芒。他目光平静地迎向亨利一世,微微颔首致意,不卑不亢。
紧接着,一幕更引人注目的景象出现了:一副由两名光明卫稳稳抬着的担架被从船上运下。担架上,躺着一位身影,被丝绸薄毯覆盖,生死不知,但那散落的金色发丝揭示了其身份——正是玛蒂尔达公主。
最后下船的,是一队被光明卫严密押解的“叛军”(实则是艾德林王子的部分被俘亲卫)。他们手脚皆戴着发出微弱能量禁锢光芒的手铐和脚镣,步履蹒跚,面如死灰,如同被拖入地狱的囚徒。
这支奇特的队伍,沉默而充满压迫感地走向皇家仪仗。
亨利一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死死盯着那副担架,老迈的手紧紧攥着权杖,指节发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时刻,担架上那“生死不知”的人儿忽然动了一下!紧接着,在无数道惊愕的目光注视下,玛蒂尔达公主竟缓缓用手臂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她脸色苍白,金发有些凌乱,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与惊恐,她甚至自己走下了担架,虽然脚步有些踉跄。
“父王……”她声音微弱,带着哭腔,“我…我中毒不深,只是…只是当时惊吓过度,昏厥了过去……多亏了康王殿下护卫周全……”她完美地延续了之前的表演。
亨利一世看着“死而复生”的女儿,又看向一旁儿子被指证为“叛军”首领的尸体(或即将被展示),再看向那深不可测的东方亲王及其强大的军队,心中瞬间翻涌起惊涛骇浪——是失去儿子的剧痛?是对女儿话语真假的极度怀疑?是对东方武力深入骨髓的惊惧?是对王室丑闻曝光的愤怒?种种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
但他毕竟是国王。他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僵硬、近乎扭曲的“欣慰”笑容,上前一步,假意放下心来,拥抱住女儿:“感谢上帝!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的拥抱或许有些用力过度,仿佛在确认女儿的真实存在,也像是在压抑掐死她的冲动。
他强压着怒火和惊惧,听女儿用“劫后余生”的语气,断断续续地“介绍”着康王赵构如何英勇地消灭海盗,又如何在其兄长“丧心病狂”的宴会上“不幸”发生冲突,最终“自卫”的故事。
亨利一世听完,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他转向赵构,用干涩的声音说道:“感谢康王殿下救回小女……此事……本王定会查清,给大宋一个交代。”他知道,此刻必须隐忍。
他转而安抚地拍拍玛蒂尔达的手背,声音变得“慈爱”:“我可怜的孩子,受了这么多苦。好好回宫休养,等过几天,父王给你办一场最盛大的生日舞会,为你压惊庆贺。”
这番话,既是父亲对女儿的安抚,更是一位国王在巨大变故后,试图重新掌控局面、维持王室体面、并观察各方反应的惯用手法。伦敦港的迷雾,似乎更浓了。一场新的风暴,正在王室虚伪的温情面具下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