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宫墙内的红绸已挂起大半，各宫都忙着除尘、备年礼，一派忙碌景象。唯有延禧宫，气氛比往日更添几分紧张——海兰的预产期已至，宫人们虽依旧按例做事，却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连说话声都压得极低。
这日清晨，天还未亮透，寒星仍缀在墨色天幕上，翊坤宫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菱枝掀着棉帘，几乎是跑着冲到里间：“主儿，延禧宫的人来报，海贵人要生了！”
此时甄嬛刚起身，正由惢心伺候着穿衣裳，听闻这话，指尖猛地一顿，随即立刻吩咐：“快！备轿！惢心，把本宫先前备好的人参片和暖炉带上，立刻去延禧宫！”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甄嬛已乘着暖轿赶到延禧宫。刚进偏殿，就听见里间传来海兰压抑的痛呼，她快步走上前，隔着门问道：“海贵人，怎么样？嬷嬷都到了吗？”
“娘娘……”叶心眼眶泛红，手里攥着湿透的帕子，“接生的张嬷嬷早就候着了，江太医也在偏厅守着。主儿刚疼醒，这会儿正被嬷嬷扶着走呢，说多走动能让产程顺些。”
甄嬛点点头，示意叶心开门。只见海兰穿着一身素色寝衣，额头上满是冷汗，脸色苍白如纸，双手紧紧抓着张嬷嬷的胳膊，每走一步，都要停下喘口气，腹部传来的阵痛让她忍不住蹙眉，却仍强撑着没喊出声。
“海兰，别硬撑着，疼了就喊出来，能松快些。”甄嬛走上前，伸手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语气柔缓却带着力量，“张嬷嬷是我特意让人从宫外寻来的，接生过许多多个孩子，经验足得很；江太医也守在外头，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海兰咬着唇，点了点头，声音带着颤意：“谢……谢姐姐……我没事，就是这疼……比先前太医说的，还要厉害些……”话刚说完，一阵更剧烈的阵痛袭来，她身子一僵，紧紧咬住了帕子，额上的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
张嬷嬷连忙扶着她站稳，轻声安抚：“贵人别急，这是正常的，宫口还没开全，等开了就好了。咱们再走两步，缓缓劲儿。”
甄嬛看着海兰难受的模样，心里也跟着揪紧，转身对惢心说：“去把暖炉再添些炭火，屋里别太凉，再让小厨房炖些参汤来，等海兰缓过来，好喝些补补力气。”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通传声：“皇后娘娘驾到——”
甄嬛连忙迎出去，只见富察琅嬅穿着一身明黄色宫装，外面罩着狐裘披风，神色匆匆地走进来，身后跟着皇后宫里的掌事太监李玉。“娴妃，海贵人怎么样了？”富察琅嬅刚站稳，就急忙问道，目光扫过里间，隐约能看见海兰扶着嬷嬷走动的身影。
“回皇后娘娘，海贵人刚发动不久，宫口还没开全，张嬷嬷正陪着她走动，江太医也在外头候着。”甄嬛躬身回话，语气恭敬，“您别急，产程本就耗时间，总得等些时候。”
富察琅嬅点点头，走到门边，隔着门说道：“海贵人，你且安心生产，宫里的事有本宫和娴妃在，不用挂心。”
里间的海兰听闻，强撑着回话：“谢……谢皇后娘娘关怀……嫔妾……嫔妾会尽力的……”
富察琅嬅刚想说些宽慰的话，殿外突然又跑进来一个小太监，神色慌张地跪在地上：“皇后娘娘！不好了！阿哥所来报，二阿哥永琏殿下突然发热，小脸通红，还说胡话呢，请您快去看看！”
“什么？”富察琅嬅脸色骤变，脚步下意识往门外迈了半步，又猛地停住——一边是待产的海贵人，作为皇后，她理应在此坐镇；可另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如今病重，她怎能不心急？
她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神色犹豫，手指紧紧攥着披风的系带，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甄嬛看在眼里，心里立刻有了主意，上前一步说道：“皇后娘娘，您别急。海贵人这才刚发动，宫口开全还得好几个时辰，产程怕是要很长时间。二阿哥年幼，如今突然发热，耽误不得，您还是先去阿哥所看看。这里有臣妾在，张嬷嬷和江太医都是靠谱的人，一有消息，臣妾立刻让人去阿哥所禀报您，绝不会出半分差错。”
富察琅嬅闻言，看向甄嬛，眼中满是感激：“娴妃，这……这就麻烦你了。”
“娘娘说的哪里话，照顾后宫姐妹本就是臣妾的本分。”甄嬛躬身道，“您快去吧，路上小心些，别冻着了。”
富察琅嬅不再犹豫，又叮嘱了两句“有情况立刻报”，便急匆匆地带着李玉离开了延禧宫。
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海兰偶尔的痛呼和张嬷嬷的安抚声。甄嬛守在外间，不时叮嘱宫人添炭火，始终没有离开。海兰位分不高，平日里在后宫也不争不抢，如今生产，除了甄嬛，竟没几个妃嫔来看望——只有苏绿筠午后过来坐了半个时辰，带来些补身的燕窝，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便因担心三阿哥而匆匆离去；还有陈婉茵，傍晚时派宫人送来了一篮桂圆，说是能补气血，自己却没敢来叨扰。
临近傍晚时，弘历下了朝，特意派人来问海兰的情况。太监回禀说“海贵人仍在生产，宫口尚未开全”，弘历听闻，便先去了阿哥所看望永琏，只吩咐“一有消息，立刻去阿哥所报信”。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天色从浅灰变成深黑，宫人们换了好几轮暖炉，小厨房炖的参汤也热了三次。海兰的力气渐渐耗尽，脸色愈发苍白，阵痛却越来越频繁，到了后半夜，她无力的躺在床榻上，由张嬷嬷帮着调整姿势。
“姐姐……我……我好像撑不住了……”海兰抓着甄嬛的手，声音微弱，眼眶泛红，“这孩子……怎么还不出来……”
“别胡说！”甄嬛在外间鼓励着，“你想想，等孩子生下来，你就能抱着他，看着他长大，多好啊。再撑撑，张嬷嬷不是说宫口已经开得差不多了，再等等，孩子就能生出来了。”
就在这时，张嬷嬷突然眼前一亮，连忙对海兰说：“贵人！宫口开全了！您准备好，咱们要用力了！”
海兰咬咬牙，点了点头，在张嬷嬷的指导下，深吸一口气，拼尽全身力气往下用力。外间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甄嬛和惢心都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床榻的方向。
“再用力！贵人，再加把劲！孩子的头快出来了！”张嬷嬷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海兰额头青筋凸起，脸色涨得通红，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后，殿内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婴儿啼哭——“哇——哇——”
“生了！生了！是个小阿哥！”张嬷嬷抱着刚出生的婴儿，脸上满是欢喜，“贵人您看，小阿哥多精神，哭声多响亮！”
海兰闻言，紧绷的身子瞬间松弛下来，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好在叶心及时扶住了她。甄嬛进到里间连忙吩咐：“快，给海贵人喂点参汤，让她歇歇。”目光落在张嬷嬷怀里的婴儿身上——小家伙裹在柔软的襁褓里，小脸皱巴巴的，眼睛还没睁开，哭声却中气十足，让人看了心头一暖。
“太好了……海兰，你看，是个儿子。”甄嬛俯身，在海兰耳边轻声说。
海兰虚弱地笑了笑，眼角滑下一滴泪，声音微弱却满是欣慰：“谢……谢谢姐姐……多亏了您……”
甄嬛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对惢心说：“快，派个人去阿哥所和养心殿报信，就说海贵人生了，是个健康的小阿哥，请皇上和皇后放心。”
惢心连忙应下，快步走了出去。此时已是半夜，延禧宫的偏殿里，烛火摇曳，婴儿的啼哭与海兰的轻喘交织在一起，竟驱散了冬夜的寒意，添了几分暖意。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弘历便亲自来了延禧宫。他先是走到软榻旁，看了看熟睡的海兰，又接过宫人递来的婴儿，小心翼翼地抱着，脸上满是笑意。“海贵人辛苦了，”他轻声说，目光落在婴儿脸上，“给朕生了个五阿哥，朕心愉悦。朕看你向来温婉贤淑，就晋封你为愉嫔吧，往后好好照顾五阿哥。”
海兰刚醒不久，闻言连忙挣扎着要起身谢恩，却被弘历按住：“你刚生产完，身子虚弱，不必多礼，好好歇着便是。”
站在一旁的甄嬛听到“愉嫔”二字，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她之前还想着，海兰生了皇子，皇上定会有所晋封，现在却真的封了嫔位，只是这“愉”字，还真是选的有些潦草。
弘历又在延禧宫待了半个时辰，叮嘱宫人好好照顾愉嫔和五阿哥，才起身离开。消息传开后，后宫各宫的妃嫔都纷纷派人送来赏赐——有送绸缎的，有送珠宝的，还有送补身药材的，延禧宫的宫人忙得脚不沾地。
唯有皇后富察琅嬅，自昨日去了阿哥所后，便再也没有回来。甄嬛派去的宫人回禀说，二阿哥永琏的热一直没退，夜里还咳得厉害，皇后娘娘守在床边，一夜没合眼，连请安都免了，实在抽不开身来看愉嫔和五阿哥。
甄嬛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望着阿哥所的方向。冬日照在雪地上，泛着刺眼的光，她心里清楚，这后宫的平静，怕是又要被打破了——二阿哥病重，五阿哥刚出生就得圣宠，富察琅嬅的心里，怕是早已翻江倒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