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从储秀宫回来时,翊坤宫的日头已斜过檐角,院中的石榴花苞又绽开了几分,朱红的花瓣沾着午后的暖意,透着几分鲜活。她刚坐下,芸枝便禀报:“娘娘,令嫔娘娘来了,说是您之前交代的事,她想着过来商量。”
“让她进来吧。”甄嬛端过茶盏,指尖还留着方才握过的温水余温——舒嫔的担忧落了定,眼下最紧要的,便是把陆常在这步棋走稳,让顺嫔彻底分心。
魏嬿婉提着个食盒走进来,一身浅粉色宫装,衬得她眉眼愈发灵动。“给贵妃姐姐请安,我刚去永和宫,陆常在住的偏殿在永和宫最西边,院角还栽着棵老槐树,树荫下开了块小菜畦,种着青菜和荠菜,我瞧着她每日晨起都要去浇水,倒是个勤快实在的。”她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碟刚做好的枣泥拉糕,“这是我让小厨房仿着陆常在的法子做的,姐姐尝尝,是不是有几分家常味?”
甄嬛拿起一块,入口软糯,枣香不腻,笑着点头:“是这个意思。御膳房的菜太过精致,反倒少了些烟火气,皇上近日总说吃着寡淡,陆常在的手艺,刚好能补这个缺。你待会再去见她,可得好好跟她说说,别让她紧张,她最珍贵的就是那份实在。”
“姐姐放心,我晓得分寸。”魏嬿婉应下,又道,“我想着,每日午后皇上常去御花园的北廊散步,刚好会经过永和宫西偏殿。咱们让陆常在在槐树下摆个小桌,做几道拿手菜温着,皇上闻着香味,定然会停下。”
次日一早,魏嬿婉便提着一篮新鲜食材去了永和宫西偏殿。那偏殿藏在永和宫主殿的西侧,院门上的铜环蒙着层薄锈,门口只站着一个穿青布宫装的小宫女,见魏嬿婉来,忙不迭地进去通报。陆常在正蹲在槐树下的菜畦边摘荠菜,身上穿着半旧的月白色宫装,裤脚沾了些泥土,发间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见魏嬿婉进来,慌慌张张地起身行礼:“令嫔娘娘安。”
“妹妹快起来,不用多礼。”魏嬿婉扶起她,目光落在菜畦里绿油油的荠菜上——沾着晨露的菜叶在槐树荫下透着新鲜,比御膳房送来的蔫软菜蔬鲜活多了,“这是妹妹自己种的?看着倒比御膳房的还水灵。”
“是……是嫔妾种的。”陆常在低下头,声音细弱得像槐树叶的轻响,“嫔妾想着,自己种的菜不用打药,吃着放心。听娴贵妃娘娘说,皇上或许想吃些家常味,嫔妾……嫔妾便想做些家乡菜给皇上尝尝,就是怕做不好,扰了皇上的胃口。”
“妹妹别怕,皇上要的就是这份实在。”魏嬿婉拉着她进了偏殿的小耳房——那是陆常在的小厨房,收拾得一尘不染,灶台上摆着粗瓷碗和竹筛,筛子里还晾着刚磨好的玉米面,“你只需把最拿手的菜做好,皇上问起,你就照实说,是自己种的菜、自己磨的面,不用学那些虚头巴脑的话。姐姐跟你说,皇上最烦那些张口闭口‘为皇上分忧’的,就喜欢你这样实心过日子的。”
陆常在似懂非懂地点头,双手却还是忍不住攥紧衣角——她与舒嫔顺嫔是同年入宫,入宫到如今也不过是被弘历召幸过两三回,如今要亲手给皇上做菜,心里又慌又盼,指尖都凉得像槐叶上的晨露。魏嬿婉瞧着她这模样,又细细叮嘱:“你别紧张,明日皇上过来,你就端上菜,说‘皇上尝尝嫔妾的家乡菜,都是些粗茶淡饭,您别嫌弃’,就够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槐树叶,在地上洒下细碎的光斑。皇帝处理完奏折,带着进忠和进宝沿御花园北廊散步,刚走到永和宫西偏殿附近,便闻到一股清鲜的香气——不是御膳房里龙涎香混着珍馐的厚重,而是荠菜的清香裹着豆腐的嫩气,还混着些蟹粉的鲜,像极了他早年在江南巡幸时,农户家飘出的饭香,勾得人胃里发馋。
“这是哪来的香味?”皇帝停下脚步,眉梢微挑。进忠连忙上前查看,不多时便回来回话:“回皇上,是永和宫陆常在的小厨房飘出来的,陆常在今日在做家乡菜呢。”
“陆常在?”皇帝想了想,才记起这位住得偏僻的低位份嫔妃,“倒是许久没见了,走,去瞧瞧。”
陆常在正站在槐树下,手里端着温在小银锅里的蟹粉豆腐羹,银锅的提梁被她攥得发烫。听见脚步声,她抬头见是明黄色的龙袍,吓得银锅差点脱手,忙屈膝行礼,声音都发颤:“臣……臣妾陆氏,参见皇上。”
“起来吧。”皇帝走进院子,目光落在槐树下的石桌上——桌上摆着三道菜:一盘金黄酥脆的荠菜春卷,一碗奶白的蟹粉豆腐羹,还有一碟莹润的枣泥拉糕,盘子是最普通的粗白瓷,却摆得整整齐齐,连春卷的摆放都透着认真,“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是臣妾做的。”陆常在站起身,手指还在无意识地蹭着衣角,“奴婢家乡在江南,小时候常给爹娘做这些。臣妾瞧着皇上近日或许吃腻了御膳房的山珍海味,就……就想做些家常的给皇上解解腻。这荠菜,是奴婢在槐树下种的,没打药,干净;这豆腐,是奴婢自己磨的,比外头买的嫩些。”
皇帝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春卷——外皮咬下去脆得响,里面的荠菜鲜得出水,还混着些细碎的肉末,没有过多的调料,却比御膳房的精致点心多了几分烟火气。他又舀了一勺蟹粉豆腐,豆腐嫩得入口即化,蟹粉是实打实拆的鲜蟹肉,鲜而不腥,姜丝切得细如发丝,刚好压住了腥味,却不抢蟹肉的鲜。
“好,好得很。”皇帝连连点头,看向陆常在的目光多了几分暖意,“你这手艺,比御膳房的御厨多了份心意。朕在宫里吃了这么多年精致菜,倒忘了家常味原来是这样的——槐树下吃饭,闻着槐花香,吃着家乡菜,倒像回到了早年江南的日子。”
陆常在没想到皇帝会夸她,眼睛一下子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只小声说:“皇上不嫌弃就好。臣妾……臣妾还会做松鼠鳜鱼、腌笃鲜,都是家乡的老法子,若是皇上想吃,奴婢下次再做给皇上尝。”
“哦?还有这么多拿手菜?”皇帝笑了,指了指石桌,“这槐树下的石桌倒凉快,进忠,去取副碗筷来,朕今日就在这儿用膳。”
进忠连忙应下,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皇上前些日子被嘉贵妃的刻意讨好、后宫的明争暗斗弄得心烦,如今见了陆常在这般实在不做作的,又闻着满院的槐花香和菜香,反倒觉得新鲜暖心。
陆常在忙不迭地去小厨房拿碗筷,脚步都有些轻快,小宫女在一旁帮着摆碗,槐树叶偶尔落下一片,飘在石桌上,透着几分惬意。皇帝吃着春卷,听陆常在说家乡的事——说江南的春天,田埂上都是荠菜;说她娘教她做豆腐,要磨三遍、滤三遍才能嫩;说她入宫后想念家乡味,才在永和宫的槐树下开了菜畦。没有奉承,没有所求,只像个寻常女子在说家常话,却让皇帝听得入了神。
待皇帝离开时,夕阳已染红了槐树叶。他看着陆常在站在院门口躬身送别的模样,忽然对进忠道:“陆常在性子实在,手艺也好,今晚就召陆常在入养心殿,再让内务府送两个宫人来,让她把小厨房好好拾掇拾掇——这槐树下的菜畦,也留着,往后朕来,还能吃着她种的新鲜菜。”
进忠连忙应下,高声宣了旨。陆常在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对着皇帝离开的方向连连叩首,声音都带着哭腔:“臣妾……臣妾谢皇上隆恩!”
消息传到春禧殿时,顺嫔正享受着木禾的伺候。她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滚烫的茶水溅在指尖,她却没察觉,眼底闪过一丝不悦,面上却依旧温和:“哦?陆常在?倒是许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没想到竟得了皇上的喜欢——永和宫那偏殿偏僻得很,倒让她占了个清静。”
木禾在一旁劝慰道道:“皇上也是男人,偶尔会喜欢些实在的。娘娘也别在意,咱们好好的在春禧殿住着,皇上自然会记着您的。”
顺嫔没在说话,心里却起了心思——她费尽心思讨好太后、在皇上面前装温婉,皇上也不来看她,倒不如一个住在永和宫偏殿、只会做菜的低位份嫔妃得宠?她看向木禾吩咐道:“去查查,这陆贵人近日跟谁走得近,有没有什么人在背后给她出谋划策。”
而翊坤宫中,甄嬛正听魏嬿婉回话。“姐姐,您猜得真准!皇上不仅在陆常在的槐树下用了饭,还召了陆常在晚上侍寝,顺嫔那边已经派人去永和宫查了,想来是把心思都放在她身上了。”
甄嬛端着茶盏,望着窗外的暮色,嘴角露出一丝淡笑:“这就好。陆常在人实在,不会卷入争斗,顺嫔盯着她,便没空再查刘全的事,也没空算计舒嫔的胎。芸枝,你再去永和宫一趟,跟陆常在说,让她别慌,皇上喜欢的是她的实在,往后该种树种菜还种树种菜,不用学那些嫔妃插金戴银的样子。”
“奴婢这就去。”芸枝应下。
此后,皇帝果然常去永和宫东殿。有时是午后散步,有时是晚膳后,每次去,陆贵人都已在槐树下摆好了小桌,桌上是热腾腾的家常菜——春天是荠菜春卷、腌笃鲜,夏天是糟三样、绿豆百合羹,秋天是蟹粉豆腐、桂花糖芋苗,冬天是羊肉汤、萝卜丝饼。她从不多问皇帝的朝政,也不奢求更高的位份,只安安静静地做菜,陪皇帝说些槐树下的趣事,偶尔给皇帝缝个布荷包,上面绣着几棵青菜、一朵槐花,却比那些金线绣的龙凤荷包更让皇帝喜欢。
顺嫔也曾试着打压陆常在——故意让内务府晚送食材,让御膳房抢她的新鲜蟹肉,可陆常在却不在意,依旧在槐树下种她的菜,实在没食材了,就用玉米面做窝头、用红薯熬粥,皇帝反倒觉得她不娇气,握着她粗糙的手说:“你这双手,是干活的手,比那些涂脂抹粉的手金贵。”
顺嫔的算计落了空,反倒在皇上面前落了个“小气”的印象,愈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门心思盯着永和宫的动静,生怕陆常在再得宠。
甄嬛则趁着顺嫔分心的功夫,让三宝悄悄去查刘全妻儿的下落。三宝顺着刘全之前的行踪,查到京郊的一个庄子,那庄子竟是太后的远亲名下的——顺嫔果然借着太后的势,把刘全的妻儿藏在了那里。甄嬛没有声张,只让三宝盯着,等着合适的时机,
后宫的棋局,从来都不是只靠身份和算计就能赢的。永和宫槐树下的烟火气,既是皇帝的慰藉,也是甄嬛的棋子,而顺嫔,终究还是被自己的猜忌和野心,困在了没有暖意的春禧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