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阻力再现：利益集团的博弈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被周卫民那句“钱，从哪儿来？”给抽空了。
这个问题太现实，也太致命。任何宏伟的蓝图，在“钱”这个字面前，都可能变得像一张轻飘飘的废纸。督查组的人员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他们见过太多被这个问题问得哑口无言的年轻干部。
陪同的县干部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冒汗，生怕林枫答不上来，那今天这场汇报会就将以清源县的完败而告终。
然而，林枫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甚至还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
“周局长问到了点子上。”林枫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如果按照传统思路，单纯依靠财政拨款，这两个项目确实是天方夜谭。但我们既然提出了新的理念，就不能再走花钱的老路。”
他竖起一根手指。
“首先，是‘省钱’。‘海绵城市’的建设成本，看似高于传统管网，但它能大幅降低城市内涝造成的经济损失和后期维护成本。根据专业测算，一场大暴雨造成的直接间接损失，就足以抵消掉数个试点区域的改造成本。这是一笔着眼于长远的经济账。”
“‘智慧交通’也是同理。通过智能调度减少的拥堵时间，换算成社会总的燃油消耗和时间成本，每年都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我们的目的，不是花钱建一个新系统，而是通过投资，来撬动整个城市运行效率的提升，从而‘省’出更多的钱。”
这番话让周卫民身后的几位专家微微点头，显然是认同这种“全生命周期成本”的核算理念。
林枫接着竖起第二根手指。
“其次，是‘借钱’。国家正在大力推广绿色金融和可持续发展项目，对于‘海绵城市’这类符合国家战略方向的工程，有专门的政策性银行贷款和绿色债券支持。这笔钱，我们不去争取，就躺在银行里睡大觉。只要我们的方案足够科学，理由足够充分，我相信市里和省里会支持我们去‘借’这笔钱。”
周卫民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这小子，不光懂规划，还懂金融。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林枫竖起第三根手指，语气变得更加有力，“是‘找钱’。我们要打破政府大包大揽的模式，积极引入社会资本，也就是ppp模式（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比如，新建小区的海绵化改造，可以作为开发商拿地的硬性指标之一，成本由开发商承担；智慧交通系统中的部分商业应用，比如停车诱导、App服务，完全可以由专业的科技公司来投资、建设和运营，政府只需做好监管和数据共享。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把市场的钱用在民生的刀刃上。”
省钱、借钱、找钱。
三板斧下来，逻辑清晰，环环相扣。原本那个“钱从哪儿来”的致命问题，被林枫拆解成了一套切实可行的组合拳。
会议室里，之前那些等着看笑话的眼神，渐渐变成了惊讶，甚至有几分钦佩。
周卫民深深地看了林枫一眼。他那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探究。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一个只会在纸上画大饼的理论派，他有一套完整的、从理想到现实的逻辑闭环。
“很有想法。”周卫民终于开口，他合上了那份报告提纲，动作不紧不慢，“方案很前沿，思路也开阔。不过，事关重大，需要进行更详细的可行性论证。这份提纲，我们带回去研究一下。”
他站起身，这场高压的会议，竟以一种出人意料的平和方式收场了。
送走市局的车队，陪同的几位县领导都长出了一口气，看向林枫的眼神彻底变了。他们原以为林枫会被杀得丢盔卸甲，没想到他反客为主，几乎是以一人之力，镇住了场子。
林枫心里却很清楚，这只是第一关。周卫民的态度是“研究一下”，而不是“全力支持”。这微妙的措辞，为接下来的博弈，留足了空间和时间。
而他的对手们，显然不会放过这个时间窗口。
……
当天下午，清源县最高档的“静心茶舍”一间不对外开放的包厢里，烟雾缭绕。
县建设局局长王大海，正亲自给交通局局长刘斌和本地最大的地产开发商钱东来沏茶。王大海挺着一个硕大的啤酒肚，手指粗壮，动作却很娴熟。
“老刘，今天上午那会，你也在场。怎么看？”王大海将一杯泡好的大红袍推到刘斌面前。
刘斌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脸色不太好看：“还能怎么看？那小子，有点邪门。一套一套的，把市局那帮人都给唬住了。”
“唬住？”一旁始终没说话的钱东来冷笑一声。他年约四十，穿着一件中式立领的丝绸衬衫，手腕上盘着一串油光发亮的沉香木佛珠。“那是周局长给他面子。真要按他那套搞，清源县的天都要变了。”
钱东来把“天”字咬得很重。
王大海把玩着手里的紫砂壶，沉声道：“可不是变天嘛。他那个‘海绵城市’，又是透水砖，又是下凹绿地，听着好听。可真要实施，我建设局以后还搞什么？市政工程的预算起码砍掉一半！我们手底下几百号人，还有那么多合作单位，喝西北风去？”
刘斌也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他那‘智慧交通’更悬乎！搞个什么‘城市大脑’，红绿灯都自己调了。那我交通局是干嘛的？以后是不是都得听一个电脑程序指挥？再说了，建那个‘大脑’的钱，不得从我们交通基建的预算里挪？我刚规划好的几条路，还修不修了？”
两人一唱一和，说的都是各自部门的利益。
钱东来慢悠悠地转着佛珠，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扎心：“两位局长看到的是预算，我看到的，可是成本。”
他看向王大海：“王局，按林县长那说法，以后我拿地，凭空多出那么多绿化指标，建筑密度要降，还要搞什么雨水回收。我一块地，能盖的房子少了，建安成本高了，这钱从哪儿出？还不是得加到房价里？到时候老百姓骂的，是我钱东来黑心，还是他林县长决策不当？”
他又转向刘斌：“刘局，‘智慧交通’听起来是疏导交通，可往深了想，它的最终目的，是降低市民对私家车的依赖。我那些建在郊区的大楼盘，最大的卖点就是‘开车十分钟直达市中心’。他要是把公交系统搞得比私家车还方便，我的房子还卖给谁？”
钱东来的一番话，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了林枫方案背后，即将被触动的利益链条。
王、刘二人听得后背发凉。他们之前只想到自己的部门，没想到对整个地产行业的影响这么大。而钱东来，可是县里每年纳税的大户，他的态度，份量很重。
包厢里沉默了片刻。
“那……钱总的意思是？”王大海试探着问。
钱东来捻动佛珠的动作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不能让他干成。这种不切实际、好高骛远的想法，就应该扼杀在摇篮里。”
“怎么扼杀？”刘斌问。
“明面上，我们肯定要支持县领导的工作。”钱东来笑了笑，“但具体执行嘛，总会有各种‘技术难题’和‘实际困难’吧？王局，你们建设局可以说‘海绵城市’没有国家标准，设计院不敢出图，施工队不会施工。刘局，你们交通局可以说‘智慧交通’系统太复杂，国内没有成熟案例，存在巨大的安全风险。理由都是现成的，就看你们怎么说了。”
王大海和刘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原来如此”的意味。
钱东来继续道：“光我们拖着还不够。得让老百姓也觉得这事儿不靠谱。林县长不是最看重‘民心’吗？那就让他看看，‘民心’是怎么反对他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小张，我之前让你准备的那些关于‘海绵城市’就是‘面子工程’，‘智慧交通’就是‘监控百姓’的帖子，可以找人润色一下，往县里的几个论坛和微信群里发了。记住，要用普通市民的口吻，多讲讲要花多少钱，对咱们生活有什么‘坏处’，别太专业，要煽情一点。”
挂了电话，钱东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两位局长，这出戏，咱们得一起唱。我负责在外面造势，你们负责在里面‘把关’。我就不信，他一个外来的年轻人，还能翻了天不成？”
窗外，夕阳正浓，给清源县城镀上了一层金色。而这间小小的茶室里，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
……
第二天一早，林枫刚到办公室，司机老张就凑了过来，脸上带着点神秘和担忧。
“林县长，您那个‘海绵城市’，是不是要在小区里挖好多大水坑啊？”
林枫愣了一下：“老张，你听谁说的？”
“嗨，我们那个出租车司机群里，昨天晚上都传疯了！”老张拿出手机，翻出一个聊天记录给林枫看，“您瞧，说要把小区的绿化带都改成蓄水池，夏天招蚊子，小孩掉进去都没人知道。还说这工程要花好几个亿，都是咱们纳税人的钱，就为了下雨天领导出门鞋不湿。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林枫看着那些聊天记录，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他登录了清源县最火的一个本地论坛“清源在线”，首页好几个飘红的热帖，标题触目惊心。
《惊天内幕！耗资数十亿的“海绵”工程，究竟是为了民生还是为了某些人的政绩？》
《扒一扒“智慧交通”背后的阴谋：你的每一次出行都将被监控和收费！》
《我们是“幸福里”业主，坚决反对在小区内挖坑建池！还我绿地！》
帖子里，他提出的两个方案被肆意曲解、丑化。配图都是些城市内涝和监控探头的特写照片，极具煽动性。
评论区更是炸开了锅。
“我靠！我就说没那么好的事，原来是想监控我们！以后是不是闯个红灯都要大数据分析了？”
“挖水坑？我家小区本来绿化就少，这下全完蛋了！坚决反对！”
“几十个亿！拿来给我们多建几个学校、医院不好吗？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林枫看着这些评论，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由恐慌、愤怒、质疑汇集而成的负面民心，正在网络上迅速发酵。他甚至不用打开系统界面，都能想象出那些居民头顶的民心值，正在由绿色或灰色，向着危险的黄色和红色转变。
他昨天还在为自己的方案得到初步认可而感到振奋，今天就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这一刀，没有见血，却比任何刀子都狠，因为它直接插向了民意的基本盘。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周建国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林枫，出事了。”周建国将文件拍在林枫的桌上，声音压得很低。
“建设局的王大海，刚刚向县长提交了一份报告。”
林枫拿起文件，标题让他瞳孔一缩——《关于清源县老城区传统排涝系统升级改造工程的可行性报告》。
周建国指着报告上的一个数字，脸色铁青：“他提议，投资八个亿，对全县的主干排污管网进行全面扩容升级。这完全是冲着你的‘海绵城市’来的！他这是在逼县里二选一！”
“而且……”周建国凑近了些，声音更低了，“我的人看到，昨天下午，王大海和交通局的刘斌，还有钱东来，三个人在‘静心茶舍’待了两个多小时。”
钱东来！那个“中央公馆”的开发商！
林枫瞬间明白了。这不是巧合，这是一场策划周密的联合绞杀。
桌上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是县委书记陈建国的秘书打来的。
“林副县长，陈书记请您过去一趟。”
林枫放下电话，拿起那份来自王大海的、散发着油墨香的挑战书，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知道，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