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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丈原的秋夜,寒意深重。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混合着草药苦涩与疾病气息的凝重。诸葛亮躺在榻上,面色在烛光下显得忽而潮红如血,忽而苍白如纸。他紧闭着双眼,眉头因痛苦而紧蹙,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哮鸣音,仿佛破旧的风箱在艰难运作。

陈到屏退了左右,亲自守在榻边。他拧干浸在冷水中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敷在诸葛亮滚烫的额头上。那灼人的温度,让他心头阵阵发紧。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更换布巾了。高烧持续不退,汤药喂进去,很快又随着剧烈的咳嗽被呕出大半。军中医官们束手无策,只能围着病榻低声商议,开出一些安神、退热的方子,效果却微乎其微。

陈到凝视着诸葛亮因病痛而微微颤抖的眼睫,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这几日观察到的症状。

高热,畏寒,汗出热退,但不久后又反复发作……这种周期性的、冷热交替的特征……

一个在现代社会几乎已经陌生的名词,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猛地劈入了他的脑海——疟疾!

是了!寒热往来,体若燔炭,热退后又如常,这正是典型的疟疾症状!五丈原地近渭水,沼泽洼地不少,蚊虫滋生,在这个时代,是疟疾的高发区!丞相日夜操劳,身体抵抗力下降,极易感染!

这个推断让陈到瞬间汗毛倒竖。在这个没有特效药的年代,恶性疟疾的死亡率极高!

怎么办?

金鸡纳树皮!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这个名字。那是治疗疟疾的特效药,源自南美洲的金鸡纳树。父亲当年沉迷三国,也曾涉猎一些医学杂谈,曾半是感慨半是玩笑地提过,若诸葛武侯当年能有此物,或许……

可随即,一股更深的无力感将他淹没。

金鸡纳树?在这个时代,那片大陆尚未被旧大陆发现,这味救命的良药,远在重洋之外,根本不存在于这片土地!此路绝无可能!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不!绝不能!

陈到猛地站起身,在帐内急促地踱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疯狂搜刮着脑海中一切可能相关的知识。

确诊!必须首先确诊!

如果是疟疾,病因是疟原虫,一种微小的寄生虫,侵入红细胞……

显微镜!需要显微镜才能看到!

这个时代哪来的显微镜?

将作院!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燃起。

他冲出大帐,夜风扑面,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直奔随军的、隶属于白毦兵的小型将作院工棚——这里有一些最顶尖的工匠,负责维护和修理军中的精良器械,尤其是白毦兵和元戎营的装备。

工棚内灯火通明,几名老工匠还在赶制一批弩机配件。

陈到直接找到负责的匠头,语气急促,不容置疑:“立刻召集所有手艺最精湛、尤其擅长打磨水晶、琉璃的工匠!我有紧急军务!”

匠头见大将军亲至,神色如此严峻,不敢怠慢,立刻将工棚内几位眼神锐利、手指布满老茧的老匠人唤了过来。

陈到没有时间详细解释原理,他只能凭借记忆,描述出最基本的结构:“我需要一件器物!用最纯净、最通透的水晶,或者能找到的最好的琉璃,打磨成极薄、两面凸起的镜片!要小,要圆,弧度必须均匀完美!然后,想办法将它们固定在一个中空的铜管两端,一端对准要看的微小之物,另一端对准眼睛!务必要能将极其微小的东西,放大数十倍,乃至百倍看清!”

工匠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困惑与难以置信。放大微小之物?这是要做什么?从未听过如此要求。

“大将军,这……水晶打磨至极薄极圆,已是极难,还要两面凸起,固定于管中……这……”一位老匠人为难地开口。

“难也要做!”陈到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眼神却锐利如刀,“这是军令!关乎丞相性命!关乎北伐大业!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需要什么材料,尽管提!天亮之前,我必须看到至少一件堪用的成品!若是做不出……”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工匠们浑身一凛,不再多言,立刻行动起来。他们翻找出库存中品质最好的几小块天然水晶胚料,点燃了最明亮的灯火,拿出最细腻的磨石和抛光粉,围坐在一起,开始了争分夺秒的打磨。空气中只剩下水晶与磨石摩擦发出的、细微而持续的沙沙声。

陈到就站在工棚里,一动不动,如同雕塑般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刻都如同煎熬。

期间,他返回大帐数次,查看诸葛亮的情况。高烧依旧,呓语不断。

天光微熹时,一名工匠捧着一个小巧的铜制圆筒,颤抖着递到陈到面前。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双手因长时间的精微操作而微微颤抖。

“大将军……按您说的……我们试了多次……这是……这是目前能做出的,放大效果最好的一个了……或许……或许能看清蚊蝇之足……”

陈到接过那简陋的“显微镜”。铜管不过一掌长,两头镶嵌着打磨得晶莹剔透的水晶镜片,对着光看,能感觉到明显的放大效果,但边缘扭曲严重。这与他认知中的显微镜天差地远,但此刻,这已是唯一的希望。

他拿起一根用沸水煮过、在火上烤过的细长银针(取自医官针囊),再次回到诸葛亮榻前。

“丞相,得罪了。”他低声说了一句,用银针极其小心地,在诸葛亮因高热而干燥起皮的手指指尖,轻轻刺了一下。

一滴殷红的血珠,缓缓渗出。

陈到用另一片干净、透明的薄水晶片(也是工匠临时磨制),小心翼翼地沾取了这滴血,然后将其固定在“显微镜”下端物镜下的一个简易支架上。

他深吸一口气,将眼睛凑近了上端的目镜。

视野内一片模糊,只有晃动的红光和扭曲的线条。他耐心地、极其缓慢地调整着水晶片与血滴的距离,调整着自己眼睛的焦距。

模糊……晃动……渐渐清晰……

他看到了一些圆形的、扁平的、边缘略显模糊的小体——那应该是红细胞。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屏住呼吸,更加专注地搜寻。

在哪里……在哪里……

突然,他的目光凝固了!

在那些正常的红细胞之间,他清晰地看到了几个形态异常的存在!有的红细胞边缘,附着着细小的、环状的物体;有的红细胞内部,似乎包裹着正在分裂的、更微小的结构;甚至,在血浆的背景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些细长、梭形、能够扭动游走的微小生物!

虽然影像模糊,色差严重,细节无法分辨,但那绝非正常的血液成分!

是了!就是它们!疟原虫!

陈到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混合着震惊与确认的光芒!

果然是疟疾!

凭借这简陋到极致、跨越了时空的“显微镜”,他亲眼证实了导致丞相重病的元凶!

然而,确认了病因,却并未带来丝毫轻松。金鸡纳树的影子再次浮现在脑海,带来的只有更深的绝望。

没有药……

明知病因,却无药可医!

这种痛苦,比未知更甚。

他紧紧攥着那简陋的显微镜,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望着病榻上气息奄奄的诸葛亮,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接下来,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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