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如同丧家之犬般的萧明远,偏殿内仿佛还残留着那令人不快的贪婪与算计的气息。萧明玥命人将窗户大开,任由冬夜凛冽的寒气涌入,吹散那令人窒息的氛围。她站在窗前,看着弟弟身影消失的宫道方向,目光比这夜风更冷。
与家族彻底割裂,并未让她感到多少痛楚,反倒有一种卸下负重的轻松。从此,她行事再无娘家羁绊,是好是坏,皆系于她一人之身。
晚翠悄声收拾着方才萧明远用过的茶盏,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主子。她知道,娘娘此刻心情定然不佳。
然而,这份寂静并未持续太久。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殿外再次响起脚步声,这次比萧明远来时更轻,更谨慎,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
钱公公的声音隔着门响起,带着一丝异样:“娘娘,李德全李公公……又来了,说是有万分紧急之事,恳求娘娘一见。”
萧明玥眸光微凝。才隔了不到两个时辰,李德全去而复返,还是“万分紧急”?她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定然与傍晚他送来的那份“记录”有关。
“让他进来。”
李德全几乎是踉跄着进殿的,与傍晚时那份故作镇定的恭敬截然不同。他脸色惨白,额上竟带着细密的冷汗,一进殿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先磕头,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和绝望:“娘娘!皇贵妃娘娘!求娘娘救命!救救奴才那条不争气的贱命吧!”
他这番作态,倒是让萧明玥有些意外。她不动声色,只淡淡道:“李公公这是何意?你乃御前首领太监,深得皇上信任,何须本宫救命?”
“娘娘!娘娘明鉴啊!”李德全抬起头,老泪纵横,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奴才那不成器的养子……他……他闯下大祸了!他在京郊与人争强斗狠,失手……失手打死了人!如今苦主家人已经告到了京兆尹衙门,人证物证俱在,他……他怕是难逃一死啊!”
他一边说,一边拼命磕头,额头很快便青紫了一片:“奴才就这么一个养子,指着他养老送终……娘娘!奴才求求您,只有您能救他了!只要娘娘肯出手,奴才……奴才这辈子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娘娘的大恩大德!”
萧明玥静静听着,心中一片了然。原来如此。李德全在宫外最大的软肋,便是这个寄托了他所有晚年希望的养子。如今这养子犯了人命官司,正好撞到了她的手里。
傍晚他送来那份记录,是示好,也是试探。而现在,他走投无路,只能将身家性命彻底押上,来求她这棵刚刚屹立起来的“大树”。
这倒是个……彻底拿捏住他的好机会。
萧明玥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她端起晚翠重新奉上的热茶,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姿态优雅从容,与李德全的惊慌失措形成鲜明对比。
“李公公,”她放下茶盏,声音平稳无波,“你可知,后宫不得干政,更不得干涉地方司法?此事,本宫恐怕爱莫能助。”
李德全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脸色灰败,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然而,萧明玥话锋微转,目光落在他涕泪交加的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不过……念在你往日还算勤谨,今日又特意来向本宫‘禀报’的份上……”
李德全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紧紧盯着萧明玥的嘴唇,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本宫可以帮你递句话到京兆尹府。”萧明玥缓缓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流放千里,永不召回。这是本宫能做的极限。”
流放千里,虽然艰苦,但总好过当即问斩!李德全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连连磕头:“够了!够了!谢娘娘恩典!谢娘娘恩典!流放好!流放好!只要留得性命在……”
“不过,”萧明玥打断他感激涕零的话,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李德全,本宫的人情,不是白给的。”
李德全磕头的动作僵住,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从今往后,”萧明玥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的命,是你养子的命,都是本宫的了。皇上身边,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让本宫知道什么,不该让本宫知道什么……你,可明白?”
这便是要他将皇帝的动向,乃至一些隐秘,彻底向她敞开!这是彻头彻尾的背叛!一旦事发,便是万劫不复!
李德全浑身一颤,冷汗浸透了内衫。他深知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一道选择题,一边是养子的性命和自己未来的安稳,另一边是对皇帝的绝对忠诚。
他没有犹豫太久。皇帝的信任虚无缥缈,而眼前皇贵妃的权势和手段,却是实实在在的。他重重地将头磕在金砖地上,声音嘶哑却坚定:“奴才……明白!奴才李德全,在此对天发誓,从今往后,唯皇贵妃娘娘之命是从!若有违逆,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萧明玥看着他赌咒发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知道,这种誓言在利益面前不堪一击,但有了这个把柄在手,她便有了钳制他的绝对力量。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她挥了挥手,带着一丝厌倦,“下去吧。你养子的事,本宫会处理。”
“谢娘娘!谢娘娘!”李德全再次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颤巍巍地爬起来,弓着身子,倒退着出了殿门,背影仓惶,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殿内又只剩下萧明玥一人。
她缓缓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拿下李德全,等于在皇帝身边埋下了一颗最深的钉子。她的权力触角,终于延伸到了乾清宫的核心。
可不知为何,她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只有一种如同置身巨大棋盘之上的冰冷感。皇帝是执棋者,她何尝不是?李德全是她手中的棋子,而她……在皇帝眼中,又何尝不是一枚棋子?
一枚更有用,也更需要警惕的棋子。
她抬手,轻轻按在冰冷的窗棂上,指尖传来的寒意,与她心中的冷意如出一辙。
这条路,越往前走,同行的人越少,脚下的冰层,也越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