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轻纱裹着郢都城郊的荒丘，露水滴在枯草上，坠成细碎的银珠。楚军前锋的马蹄刚踏过一道浅溪，雾气里便骤然撞来一片猩红——叛军先锋的旌旗隐约晃动，狼皮鼓“咚咚”擂响，震得晨雾都在震颤。
“有敌！列阵！”楚军前锋校尉陈武勒住马缰，腰间铜剑“仓啷”出鞘。他麾下五百将士刚从急行军中稳住阵型，盾牌手尚未完全结阵，叛军阵中已飙出一骑红影，如烈火焚过荒原。
那将领身披赤鳞甲，甲片在雾中泛着暗金光泽，正是斗越椒麾下最锐的私兵统领、其子斗贲皇。他座下黑马喷着白汽，掌中长戟红缨翻飞，远远便传来一声怒喝，如惊雷裂雾：“楚狗休走！拿命来！”
话音未落，斗贲皇已冲至阵前。楚军前锋校尉陈武见状，催马迎上，手中铁矛直刺其面门。斗贲皇不闪不避，长戟横摆，“铛”的一声脆响，竟将铁矛格开半尺。陈武只觉虎口发麻，尚未回神，斗贲皇手腕一翻，长戟如赤练缠上矛杆，顺势向上一挑——陈武猝不及防，铁矛脱手飞出，整个人重心失衡，竟被戟尖勾住甲胄，狠狠掼在地上。
“噗——”尘土溅起，陈武喉间涌出鲜血，挣扎着想要起身，斗贲皇的马蹄已踏至身前，长戟一送，直透其胸膛。那校尉双目圆睁，终是气绝当场，尸体被战马拖拽着，在地上拖出一道暗红的血痕。
“校尉阵亡！”楚军阵中响起一阵惊呼。五百前锋本是临时拼凑的队伍，半数是新募的乡勇，见主将顷刻间被杀，顿时乱了阵脚。有人握不住兵器，有人下意识后退，阵型如被狂风揉皱的纸，摇摇欲坠。
叛军阵中爆发出震天呐喊。斗贲皇身后的三百斗氏私兵，皆是从斗氏封地精选的死士，个个身披玄甲，手持长刀，此刻紧随红甲身影冲锋，如一股赤色洪流撞向楚军防线。前排的楚军士兵猝不及防，被长刀劈中者不计其数，惨叫声在晨雾中此起彼伏，防线瞬间被撕开一道缺口。
“退者立斩！”
一声断喝如冰棱破雾，从楚军乱阵中炸响。军侯伍封按剑挺身而出，他身着普通的皮甲，脸上几道旧疤在晨光下愈发清晰——此人出身军伍底层，从伍长一路拼杀至军侯，最懂乱军之中士气的重要性。他手中青铜剑直指后退的士兵，剑锋上还沾着昨日演练时的草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楚人的血，岂能洒在退路上？盾牌手前压！长矛手跟紧！”
那几名正往后缩的士兵被他眼神一慑，竟硬生生顿住脚步。伍封见状，当即嘶吼：“盾阵！结盾阵！”
残存的楚军将士如梦初醒。二十名盾牌手咬牙上前，将厚重的牛皮盾狠狠扎在地上，盾沿相接，结成一道半人高的盾墙，盾面上雕刻的饕餮纹在雾中若隐若现，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后排的长矛手迅速上前，将丈八长矛从盾墙缝隙中挺出，矛尖寒光闪烁，如一片倒竖的荆棘。更后排的弓箭手仓促张弓，羽箭搭在弦上，虽因慌乱而微微颤抖，却也对准了冲锋而来的叛军。
“来得好！”斗贲皇见楚军竟能稳住阵型，眼中非但无惧，反倒燃起更烈的战意。他勒马稍顿，长戟指向盾墙，对身后私兵大喝：“随我冲阵！撕开这楚狗的乌龟壳！”
说罢，他一夹马腹，黑马再次疾驰而出，长戟在他手中舞成一团红影，直扑盾墙中央。“铛——”戟尖狠狠撞在一面牛皮盾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盾牌手只觉一股巨力传来，双臂发麻，连人带盾后退半步，脚下的泥土被蹭出两道浅沟。
斗贲皇借力抽回长戟，顺势横扫，戟刃擦过盾沿，火星四溅，竟将一面盾牌的边缘削去一块。盾后的长矛手趁机挺矛刺出，却被他侧身避开，长戟反挑，“噗”的一声，矛杆被从中斩断，那名长矛手惊呼未定，已被斗贲皇一戟挑中肩膀，惨叫着倒在盾后。
“再冲！”斗贲皇毫不停歇，调转马头，再次冲向盾墙左侧。这一次，他刻意避开长矛的攒刺，长戟直指盾墙的缝隙处——那里正是两名盾牌手衔接的薄弱点。“咔嚓”一声，戟尖刺入缝隙，他手腕猛地一拧，竟将两面盾牌硬生生撬开一道缺口。
“补上！快补上！”伍封在阵后急喝，亲自上前，一把将一名受伤的盾牌手拽到身后，自己扛起那面沉重的牛皮盾，死死顶住缺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盾面传来的震动，每一次撞击都震得他胸腔发闷，喉咙里泛起腥甜——斗贲皇的力气，远超寻常将领，那红甲之下，仿佛藏着一头猛虎。
斗贲皇见缺口被补上，心中微恼，随即弃了长戟，从马鞍旁抽出短刀，俯身贴近马颈，竟想从盾墙下方的空隙钻进去。盾后的楚军士兵见状，立刻将长矛向下斜刺，矛尖擦着他的甲胄划过，留下一串火花。斗贲皇被迫提马后退，第三次冲阵，又被挡了回来。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战场上。楚军的盾墙已被撞得坑洼不平，好几面盾牌上嵌着戟尖留下的深痕，盾后的士兵个个汗透衣衫，手臂颤抖，却依旧死死咬着牙，没有一人后退。斗氏私兵的冲锋也渐渐缓了下来，连续三次冲阵未果，他们脸上的悍勇中，多了几分疲惫。
伍封紧盯着阵前那抹红甲，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手中的剑柄上。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僵持——斗贲皇的勇猛远超预期，其麾下私兵也个个悍不畏死，再拖下去，将士们的锐气迟早会被耗尽，盾阵一旦溃散，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军侯，叛军攻势稍缓，要不要趁机反击？”身旁一名伍长低声问道，他的手臂被刀划伤，鲜血浸透了衣袖，却依旧握着长矛，眼中满是急切。
伍封摇了摇头，目光扫过阵中将士：“不行，我军士气未复，贸然反击必遭反噬。”他顿了顿，看向身后的传令兵，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急促：“你立刻绕到侧后方，快马加鞭去见大王——就说叛军先锋斗贲皇骁勇异常，我军前锋受挫，校尉陈武阵亡，请求速派援兵支援！”
传令兵领命，当即翻身下马，解下身上的甲胄以减轻负重，猫着腰从阵后绕出，朝着楚军主力的方向狂奔而去。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远处的荒丘后，只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被战场上的金铁交鸣吞没。
斗贲皇似乎察觉到了楚军的异动，他勒住马，长戟指向伍封，高声喝道：“楚将听着！尔等先锋已败，若识时务，速速投降，可免一死！否则，待我破阵之日，鸡犬不留！”
伍封握紧手中的剑，高声回应：“斗氏叛逆，勾结外臣，祸乱楚国，人人得而诛之！我等虽寡，却皆是楚地好儿郎，宁死不降！”
话音刚落，楚军阵中响起一片附和的呐喊。虽人数不多，却透着一股死战到底的决绝。斗贲皇见状，怒极反笑：“好！既然尔等找死，便怪不得我！”他抬手一挥，身后的私兵再次握紧兵器，狼皮鼓的节奏也变得愈发急促，新一轮的冲锋，已在酝酿之中。
伍封深吸一口气，再次喝令：“盾墙加固！长矛手戒备！弓箭手搭箭——今日便在此地，与叛贼死战！”
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城郊的荒地上，楚军方阵如一块顽石，死死挡在叛军面前。红甲的斗贲皇立于阵前，长戟上的血珠滴落在枯草上，晕开点点暗红。一场更惨烈的厮杀，即将在这片土地上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