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平思来想去,心中愈发憋闷。好不容易挣出宫闱,原以为自此以后天高海阔,谁料竟落得这般狼狈。
千怪万怪,都怪自己接了那递折子的差事,被总管盯上,不上贼船便是死路一条。
如今藏宝之地不敢回,怀揣珍宝却无人敢收,竟沦落到如野狗般四下躲藏。他瞥见老裕丰茶馆的招牌,犹豫半晌,终究一咬牙,低头朝里走。
岂料刚至门前,还没跨过门槛,就被一个伙计伸手拦住:“哎哎,哪儿来的花子?这儿不施饭,出去出去!”
袁平听得后槽牙紧咬,暗恨:咱家何时受过这等屈辱!可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狼狈,也怨不得人家错认。只得压着火气,低声下气道:“我找宋掌柜,劳烦小哥通传一声。”
“去去去,外头去,掌柜没空!”那伙计嫌他脏臭,捂着鼻子又要推他。
恰在此时,梦玲瞥见了,开口对伙计喊了一声:“别赶人了,小六,拿两张饼子给他吧。”
伙计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对袁平说道:“算你运气好,碰上我们掌柜娘子心善。老实在这儿等着!”
正说着,宋少轩刚送方家良进去,转身瞧见门口动静,觉得那乞丐身形有些眼熟,心中一动,叫住伙计,自己缓步走上前。
他上下打量对方几眼,迟疑地开口:“你是……?”
袁平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宋掌柜!您还记得那对抵了一万两银子的“玩意”吗?”
宋少轩闻言瞳孔微缩,仔细辨认片刻,终于想起:“是你?”
随即眉头微皱,声音里带着几分警惕与诧异,“怎会弄成这副模样?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袁平攥着拳头,喉头滚动,半晌才哑声道:“掌柜的……求您再行个好,收下这件东西,就当赏我一条活路。”说话间,他从腰间摸索出一只小巧的鼻烟壶,递过去时指尖微颤。
宋少轩瞥了一眼,却没接,只叹了口气,将一锭银子递到他面前:“罢了,这个你自个儿留着。先拿这钱去拾掇拾掇,人总得先像个人样。”
袁平一怔,随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深深拱了拱手,双手接过那锭微凉的银子,转身没入街巷。
他径直寻了家当铺,花二两银子换了身半旧的青布衣裳,虽然已经有些褪色,却干净齐整。
随后又特意绕到南城,在一间挂着“清水”招牌的铺子前停下脚步。
“洗澡。”他对柜后的店家低声道。
“几根签?”店家头也不抬,懒洋洋地问。
“五根。”袁平答得干脆。
“二十个铜板,动作快些。”店家收了钱,走到灶台边,抄起水瓢,“哗哗哗”五声,精准地将五勺热水倾入木桶,递给他:“最里间。”
袁平拎着冒着热气的水桶走进里屋。一股潮湿的皂角与热水蒸腾的气味扑面而来,狭小的空间里人影晃动,水声淅沥。他寻了个空处,默默脱下那身破败不堪的旧衣挂好,又从屋角的大缸里舀了几勺冷水兑入桶中,伸手试了试水温。
随后,他提起水瓢,将温水一勺一勺从头顶浇下。水流冲刷着多日来的污垢与惶惑,他用力搓洗着,直到皮肤微微发红,再用清水泼净。换上那身青布衣衫,捋平衣角,走出澡堂时,他已仿佛是另一个人了。
袁平怀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朝着藏宝之地快步走去。他一路走,一路不住地四下张望,生怕被人盯梢。好不容易摸到那处隐蔽的院子,闪身进去,疾步走到机关所在,颤着手按下机关。
盖板应声而开,他迫不及待地钻下地窖。
“怎、怎么会这样?!” 窖内空空如也,原先堆积如山的箱笼财宝竟不翼而飞,只剩下一片狼藉和空荡荡的尘土。袁平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忍不住失声惨叫。
他发疯似的在窖中四处翻查,却只见机关被人彻底破坏,痕迹犹新,显然已被人洗劫一空。一股滔天怒火直冲顶门,他猛地一拳砸在土墙上,咬牙切齿地嘶吼:“张凎!你这背信弃义的卑鄙小人!”
他强压住几欲呕血的冲动,怒气冲冲离开地窖,疾奔向另一处秘宅。然而远远便瞧见那处院子,门口挂着陌生的牌匾,院里传来人语声——竟是早已被人鸠占鹊巢!
袁平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这处藏所……恐怕也早已被掏空了吧?
袁平怔在宅邸门前,正自彷徨无措,门房已瞧见他,扬声问道:“喂!站这儿半天了,可是来找活做的?”
袁平心念电转:不如趁机进去,或许还能探得一丝线索。当即躬身塌背,堆起讨好的笑:“爷您看人真准,小人正是来讨口饭吃,不知府上可缺人手?”
门房眼睛一亮,心中暗喜,面上却拿捏着架势:“打扫院落、烧水劈柴,包吃包住,月钱二两。”他凑近半步,压低声音:“不过话说前头,爷把你领进来门的,每月你得孝敬我一两。是不是这个理?”
“应,自然应!”袁平连声答应,心底却暗骂:果然哪里都脱不了这吃人的规矩,宫里宫外,都是一层压一层!可眼下探查要紧,只得忍气吞声。
门房顿时眉开眼笑,领着他穿庭过院,行至中庭,朝一位抱孩子的妇人恭敬一礼:“少奶奶,这是我老家来的表亲,人勤快又本分。前儿您不是还吩咐要找个打扫粗使的?您看他能成吗?”
王德芬闻声转过身,目光在袁平身上扫了两眼,淡淡道:“行吧,留下干活便是。”
说罢便不再理会,转身哄着身旁的孩子,又对一旁逗弄鸟雀的男子道:“别光顾着玩鸟,看好孩儿,我去铺子里看看。”
张广没精打采地接过孩子,笨拙地搂在臂弯里。他低头端详,这孩子一日日长开,愈发显出清晰的眉眼。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不安分地转着,一对招风耳格外显眼。他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这孩子的样貌,跟自个一点不挨着。不由心中泛起一阵苦涩,暗自叹道:这真是……作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