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承想,这个张广贴起墙纸来,倒是一把好手。许是早年做贼练就的功底,手腕极稳,心也细,和宋少轩两人配合着,竟也糊裱得又快又平整。
待两人干完活,宋少轩摸出一块大洋递过去,“工钱收好。我也跟你交个底,那批货即便要回来,这生意没个靠山你也做不下去,早晚还得惹出大麻烦。”
张广身子晃了晃,没接那钱,只低声道:“明天……明天我还来帮忙。”说罢,扭头就跑走了。
第二天,他果然又来了。任凭宋少轩怎么劝,他只闷头干活,硬是又跟着干了一整天。
自那以后,张广竟像是认了主,心甘情愿跟在宋少轩身边。但有所命,跑前跑后,从无半句怨言。
齐二爷有回撞见了,问起缘由,听罢便捻着胡子笑道:“你小子,就这么先磨着他。日后随便给他点甜头,他能记你一辈子的好。他现在缺的就是个肯拉他一把的人,这个角色,你来正合适。傻子哎,你知不知道,一个人能弄回一整车烟土,得多大的本事?这小子,是个人物。”
宋少轩顿时心领神会,“多谢二爷点拨!差点错过一个得力帮手。”
“得不得力两说,但你如今要是甩了他,那才真是惹麻烦上身喽。”齐二爷冲他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他不再多说,转而环顾四周,“你这地方拾掇得不错。明儿个开张,我带位贵客来。以前在中院雅间没注意,方才试唱那小妮子嗓儿挺亮,我那位贵客就好这口,带他来听戏喝茶。”说罢,他戴上了帽子,悠悠然踱出门去。
第二天开张,茶馆里却显得有些冷清。除了几位熟客,不少人在门外朝里张望几眼,愣是没敢迈进来。张广依旧默不作声地跟在宋少轩身边,里外帮衬着。几个巡官同事倒是来坐了坐,喝了会儿茶,道声贺也就陆续走了。
临近中午,齐二爷才领着一位朋友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宋少轩赶忙迎上前:“二爷,您可算来了,位子一直给您留着,茶叶也备好了。”
齐二爷含笑抬手示意,引朋友落座,各自拣选茶叶交给伙计去沏。宋少轩识趣地退开,留他们自在说话。
台上小旦正唱着,两人听了一段,齐二爷侧身问:“冯六爷,您听着怎么样?这丫头嗓子还成吗?”
冯六爷摇摇头,“火候差得远,就算有名师指点,也难成大器。罢了,凑合听个响动。”
“呵呵,您这耳朵是出了名的讲究,自然入不了您的法眼。”齐二爷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戏能听,就是太平常。你呀,根本不是真为听戏来的,直说吧,找我什么事?”冯六爷指尖朝他一点,径直戳破那层窗户纸。
“我其实是想打听一下纸币那事儿……”齐二爷略显局促地压低声音。
“走了,跟你这听戏一样,没个准谱。”冯六爷当即起身,抬脚就往外走。
齐二爷脸上却闪过一丝笑意,忙不迭地跟上去了。
宋少轩对此毫不在意:这茶馆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早在装修时,他便布下了天罗地网:四周暗藏全套监控探头,茶馆各个角落更是密设了小型录音机。
要做,就做最顶尖的情报收集点。他这番提前布局,只为更快从人来人往中,精准筛选出真正有用的人。
不仅如此,他还斥巨资装了一部电话机。这在那时可绝非寻常物件,光是一纸申请,押金就得先交二百五十块大洋。
电话线更是按米计价,一米便要一个大洋,若门口恰巧没有电线杆,还得再加十块大洋立上一根。这还没完,装机费、初装费杂七杂八加起来,又是五十大洋出手。
机器装好也并非一劳永逸,每月还得固定缴纳五块大洋的月租。往后打电话更是烧钱,通话十来分钟便是一块大洋。
而且那时的电话是挂在墙上的笨重家伙,使用起来也极为麻烦:没有直接的号码,得先知道对方的具体地址,按区域找到对应编号,再通过接线员人工转接。
即便价格如此昂贵,手续如此繁琐,宋少轩还是咬牙装了。图的是什么?就图个“高级”!有这么个新鲜玩意儿摆在茶馆里,格调瞬间就上去了,在旁人眼里,这便是实力与身份的象征。
有些场面能硬装,但最后还得靠真本事垫着。要是没那个金刚钻偏揽瓷器活,结局多半得砸锅。长贵这会儿,就是现成的例子。
揣着几十两银子回村,本来嘛,他就是乡下长大的,回来歇几天合情合理。可歇够了总得动弹动弹,不然日子一长,谁看你都嫌碍眼。
但长贵在城里混了十多年,媳妇也娶了、娃也生了,连过年都懒得回村。他早被城里那套惯坏了,平时嘴上喊累叫苦,可这回真下地干活,才晓得锄头比水壶沉多了。
别说正经耕田了,就是拔个草,他都喘得跟拉风箱似的,动作歪七扭八,活像狗在泥地里打滚。活儿干得不利索,家里人难免嘀嘀咕咕。他只好缩着脑袋装哑巴,勉强搭把手做点杂事。
可长贵那张嘴啊,根本闲不住。在茶馆里混久了,吆喝张罗成了肌肉记忆。但他不懂,村里不像城里,不对付的人绕不开、躲不掉。乡里乡亲的,出门撞见、抬头碰面,一句话没说好,仇就能结下……
刚回来就把儿子小毅送进小学堂。转头就满村嘚瑟:“读书好啊!人呐,就得认字!”废话,这理儿谁不懂?可你种一年地,能挣出这学费吗?
天天叭叭叭说个不停,已经够招人烦了。他还见谁跟谁唠,得,全村人都翻他白眼。
更绝的是,吃饭时他还挑三拣四:“天天啃窝头,咽不下去。”
“咋不炒个菜呢?”
“为啥不吃白面啊?”
媳妇实在忍不了了,扯着他坐下摊牌:“爹走了,妈躺着动不了,小毅现在上学,你一天天不干活光动嘴,家里钱像流水似的往外淌。我给你两条路:要么,小毅学别上了;要么,你出门挣钱去。”
长贵张了张嘴,话卡在喉咙里。不让儿子上学?舍不得。自己去城里?能干啥呢?
他叹口气溜达出门,晃着晃着往地上一蹲,眼神发楞。正愣神呢,后背突然挨了结结实实一脚!
一个壮汉指着他吼:“你看什么看?往哪儿看呢!”
长贵一脸懵,扭头一瞧,个胖大姐正撅着屁股插秧。他呆呆地一指:“我看她……这怎么了?”
壮汉二话不说,抡拳就揍,打得长贵鼻青脸肿,连滚带爬往村外逃。这下不想回城也得回了。那汉子放话见他一次打一次。可偏偏,两家还是对门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