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踏着碎瓷与血污穿过偏殿长廊时,檐角的铜铃正被风撕得哀鸣。廊柱上盘绕的金龙彩绘被泼溅的暗红液体洇开,倒像是龙鳞渗血,在摇曳的烛火里泛着狰狞的光。他掌心的“碎星”剑嗡鸣不止,剑穗上那颗取自极北冰原的寒玉,正丝丝缕缕散着白气——这是秘宝感知到至阴至邪之物时才有的异动。
“轰隆——”
前殿方向传来梁柱坍塌的巨响,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惨叫与法器碰撞的锐鸣。沈醉足尖点地,身形如墨色闪电掠过长窗,窗纸被他带起的劲风撕裂,露出窗外漫天翻滚的乌云。今夜的皇城,连月色都被浓重的血腥气呛得躲了起来。
“陛下!老臣护不住您了——”
一声苍老的嘶吼从养心殿方向撞来,像块石头砸进沈醉耳中。他瞳孔骤然收缩,握剑的指节泛白,腕间翻转,“碎星”剑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将两名从转角扑来的黑衣卫拦腰斩断。温热的血溅在他玄色衣袍上,瞬间被布料吸收,只留下更深沉的暗痕。
养心殿的朱门已被劈成两半,斜斜挂在门轴上,像是濒死者脱臼的臂膀。殿内,十二根鎏金柱已有半数倾颓,金砖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铺在地上的明黄色地毯被踩踏得污秽不堪,几处焦黑的破洞还冒着青烟。
老皇帝赵元启正被一名紫袍宦官按在龙椅上,那宦官左手掐着皇帝的咽喉,右手握着一柄通体乌黑的匕首,匕首尖端抵在皇帝心口,淬了剧毒的刃面映出老皇帝扭曲的惊恐。紫袍宦官身后,还站着七八个气息阴鸷的黑衣人,个个手按腰间兵器,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殿门方向,显然是这宦官的亲信。
“李莲生,你敢弑君?”老皇帝的声音嘶哑破碎,脖颈上青筋暴起,花白的胡须被口水打湿,沾在颤抖的唇上,早已没了往日的威仪。
被称作李莲生的宦官轻笑一声,声音尖细得像指甲刮过琉璃:“陛下说笑了,奴才哪敢弑君?只是想请陛下挪个地方,让新君登基时,场面能体面些。”他指尖微微用力,匕首又陷进半分,老皇帝疼得闷哼一声,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李莲生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口的黑影,脸上笑容陡然变得狠戾:“沈大人来得正好,省得咱家再派人去请。”他猛地回头,阴鸷的目光直射沈醉,“听说沈大人从西域带回了件宝贝,能破天下邪术?今日正好让咱家开开眼。”
沈醉站在门口,半边身子浸在廊外的暗影里,半边被殿内烛火照亮。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眼底翻涌着墨色的寒意,像是结了冰的深潭。“放开他,”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嘈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痛快?”李莲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尖声笑了起来,“沈大人怕是忘了,当年你父亲沈惊鸿被抄家时,求咱家给个痛快,咱家可是没答应呢。”
这句话像一根毒针,猝不及防刺进沈醉心口。他握着剑柄的手猛地一紧,指骨咯咯作响,“碎星”剑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剑身上瞬间腾起一层薄薄的白霜。殿内温度骤降,烛火都晃了晃,险些熄灭。
“看来沈大人还记得。”李莲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满是病态的兴奋,“当年沈将军何等威风,不还是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沈大人如今这般折腾,莫非以为能逆天改命?”他猛地将匕首又往前送了送,老皇帝喉间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脸色憋得青紫。
“你在拖延时间。”沈醉突然开口,目光扫过李莲生身后那几个黑衣人紧绷的姿态,又落在殿角那道不起眼的暗门上——那里的地砖颜色比别处略深,显然刚被人动过手脚。
李莲生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了镇定:“是又如何?等咱家的人带着新君信物赶到太庙,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宫变平叛罢了。沈大人,你斗不过天命的。”
“天命?”沈醉嗤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冷峭,“我沈醉从出生起,就没信过什么天命。若天命要我死,我便先让天塌下来看看。”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动。
不是冲向李莲生,而是直扑那几个黑衣人!
“拦住他!”李莲生厉声喝道,同时左手死死扣住皇帝的后颈,将他挡在身前,匕首在皇帝心口划出一道血痕。
黑衣人们早有准备,齐齐拔刀迎上。刀锋破空的锐响与沈醉剑上的寒气相撞,激起一片白雾。沈醉的剑法极快,快得只剩下残影,“碎星”剑每一次挥出,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剑身上的寒玉散发出的白气如同活物,顺着剑锋缠上敌人的兵器。
第一个黑衣人手中的长刀刚与“碎星”相触,就被那股寒气冻住了护手,他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已被剑锋扫过,整只手连带着长刀一起飞了出去,血线喷溅在鎏金柱上,瞬间凝结成暗红的冰珠。
第二个黑衣人祭出一面青铜镜,镜面上刻满了诡异的符文,显然是件邪门法器。镜面射出一道黑气,直扑沈醉面门。沈醉不闪不避,手腕翻转,“碎星”剑在身前划出一个圆,白气汇聚成盾,黑气撞在盾上,如同滚油遇水,发出滋滋的响声,瞬间消散无踪。青铜镜则像是被烈火灼烧,表面符文寸寸碎裂,镜身“咔嚓”一声裂开,那黑衣人惨叫着被镜中反弹的邪气震飞,撞在墙上,滑落在地时已没了声息。
短短一息之间,已有三人毙命。剩下的黑衣人脸色剧变,攻势却更猛了,他们显然知道,此刻退无可退。
沈醉游走在刀光剑影之中,玄色衣袍翻飞如夜蝶,每一次出剑都精准狠戾,不拖泥带水。他像是在跳一支死亡之舞,优雅而致命。廊外的风声、殿内的兵器碰撞声、黑衣人的嘶吼声,在他耳中都成了无关紧要的杂音,他的全部心神,都锁定在李莲生和他手中的老皇帝身上。
他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李莲生因分神而露出破绽的机会。
李莲生果然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没想到沈醉的实力竟精进至此,更没想到那柄剑的寒气能克制邪器。他眼角的肌肉不住抽搐,目光在沈醉和暗门之间来回扫视,显然在犹豫是先杀了皇帝,还是赶紧从暗门逃走。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女清脆却带着锐气的喝声:“李阉贼!你的党羽都被姑奶奶收拾了,还不快束手就擒!”
是苏清鸢!
李莲生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殿门,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分神间,沈醉动了。
他猛地矮身,避开身侧劈来的一刀,同时左脚在地上一跺,金砖碎裂的瞬间,他借着反震之力腾空而起,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直扑李莲生!
“不好!”李莲生惊觉不对,厉声尖叫,左手猛地将老皇帝往前推去,右手匕首调转方向,带着乌黑的毒光刺向沈醉心口!他竟想让老皇帝做他的肉盾!
老皇帝被推得踉跄着向前,眼看就要撞上沈醉的剑锋。
千钧一发之际,沈醉在空中硬生生拧转身体,原本刺向李莲生咽喉的“碎星”剑陡然变向,剑脊重重敲在老皇帝后心。老皇帝只觉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自己往前送,踉跄几步摔在地上,正好避开了李莲生的匕首。
而沈醉,因为这一滞,胸前已被匕首划开一道口子。乌黑的毒血瞬间涌了出来,他闷哼一声,却丝毫没有停顿,左手如爪,死死扣住李莲生持匕首的手腕!
“啊——!”李莲生只觉手腕像是被冰钳夹住,刺骨的寒意顺着手臂蔓延,骨头都像是要被冻裂。他惊恐地看着沈醉胸前的伤口,那里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可沈醉的眼神却越来越亮,亮得像淬了毒的星辰。
“我说过,”沈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冰冷刺骨,“我会让你死得痛快点。”
他右手的“碎星”剑没有丝毫犹豫,从李莲生的肩胛刺入,剑锋旋转着穿透身体,从后腰穿出。白气顺着伤口涌入,李莲生的身体瞬间被冻住,脸上还保持着惊恐的表情,眼睛瞪得滚圆,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沈醉松开手,李莲生的尸体“哐当”一声倒在地上,摔成了数块冰碴,黑色的毒血在碎冰间缓缓流淌,遇到寒气,凝结成一颗颗丑陋的黑珠。
剩下的几个黑衣人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恋战,转身就想往暗门逃去。沈醉眼神一冷,反手将“碎星”剑掷出。
长剑破空,带着尖锐的呼啸,如同一条白色的闪电,瞬间穿透最前面那名黑衣人的后心,余势不减,又钉穿了第二个,最后深深扎进暗门的门框里,剑穗上的寒玉发出耀眼的白光,将整个暗门都笼罩在一片冰霜之中。
最后两名黑衣人被这威势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饶命!大人饶命啊!”
沈醉没有看他们,他捂着胸前的伤口,踉跄着走到老皇帝身边,弯腰将他扶起。老皇帝惊魂未定,看着沈醉胸前那片刺目的乌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陛下无碍吧?”沈醉的声音有些虚弱,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依旧清明。
老皇帝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沈……沈爱卿,你……你的伤……”
“无妨。”沈醉摆了摆手,目光扫过殿内狼藉,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只是些皮肉伤,死不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倒是陛下,该醒醒了。这皇城的天,该换个颜色了。”
老皇帝看着沈醉胸前不断渗出的黑血,又看看地上碎裂的冰尸和遍地的尸体,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光彩,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一丝幡然醒悟的沉痛。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苏清鸢提着一柄长剑冲了进来,她粉色的裙裾上沾了不少血污,脸上却带着兴奋的红晕:“沈大哥!我把李莲生的党羽都解决了……哎呀!沈大哥你受伤了!”
看到沈醉胸前的伤口,苏清鸢的脸色瞬间变了,她几步冲到沈醉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瓶,焦急地说:“快!这是我师父给的解毒丹,快服下!”
沈醉看着她递过来的瓷瓶,又看了看她沾着血的脸颊,嘴角难得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里带着一丝暖意,冲淡了些许周身的寒意:“急什么?死不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嘴硬!”苏清鸢嗔怪道,不由分说地倒出一粒药丸塞进沈醉嘴里,又拿出手帕想帮他擦拭伤口,却被沈醉拦住了。
“先处理这里的事。”沈醉指了指地上跪着的两个黑衣人,又指了指那道被冰封的暗门,“把他们看押起来,暗门那边派人守着,别让漏网之鱼跑了。”
“哦,好。”苏清鸢点点头,立刻转身对跟进来的侍卫吩咐了几句,侍卫们领命而去。
沈醉扶着老皇帝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靠在一根还未倾颓的柱子上,闭目调息。剧毒正在体内蔓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疼痛,但他的心神却异常平静。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李莲生虽死,但他背后的势力,那些潜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绝不会就此罢休。皇城的乱,才刚刚拉开序幕。
殿外的风声似乎更紧了,夹杂着远处隐约的厮杀声,像是有无数猛兽在黑暗中咆哮。沈醉缓缓睁开眼,望向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眼底寒光流转。
他的战场,从来都不止于此。
而他手中的剑,还未饮够该饮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