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的风波,以一种超乎所有人预料的方式尘埃落定,那些曾经盘踞在这片土地上、如同毒蛇猛兽般的地方势力被连根拔起,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百姓发自内心的拥戴和高涨的参军热情。顾昭用雷霆手段清洗了上层的腐朽,又用温和的雨露滋润了底层的民心,这使得整个山西的局势,在极短的时间内便焕然一新。当堆积如山的物资和数万踊跃参军的新兵汇入镇北军的洪流之中,这支本就精锐的百战之师,更是如虎添翼,锋芒毕露。
现在,是时候将这柄淬炼至极的利刃,真正地刺向它此行的目标——那些肆虐于三晋大地的所谓“流寇”了。
与此前所有奉命剿匪的明军将领不同,顾昭并未在太原城中做过多的停留。在处理完地方政务,并将新兵的初步整训交给副将之后,他便立刻将中军大帐前移至战线的最前沿。然而,他并没有急于出兵,而是下达了一系列让传统将领们感到困惑不解的命令。
命令的第一条,便是让他一手建立的、由锦衣卫和东厂旧部以及无数商贾、游侠组成的庞大情报网络,如同张开的巨网般,在山西全境高速运转起来。无数的信鸽从帅帐中飞向四面八方,一支支精干的情报小队,化装成行脚商人、逃难的灾民、甚至是投靠流寇的饥民,渗透进了每一个有流寇活动的区域。他们带回来的,不再是“某地发现数万流寇”这样模糊笼统的军情,而是精确到令人发指的详细情报——某股流寇的头目是谁,此人出身、性格如何;其麾下有多少人马,其中真正的悍匪骨干与被裹挟的饥民各占几成;他们的主要活动区域在哪,老巢设于何处,粮食储备有多少,甚至连几个主要头目之间的内部矛盾,都被一一记录在案,汇总到了顾昭的案头。
情报主导的战争,这是顾昭在后世的记忆中,早已烂熟于心的作战理念。他深知,对付这些没有固定根据地、行动飘忽不定的流寇,如果单纯地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追,只会被他们拖得疲于奔命,最终粮草耗尽,士气全无,重蹈过往官军屡战屡败的覆辙。
当一张由无数情报编织而成的大网,将山西境内所有流寇的动向清晰地呈现在沙盘之上时,顾昭的第二步棋,也随之落下。他麾下那支由重金打造、装备了燧发枪和马刀的龙骑兵部队,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就在此时,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送抵帅帐:盘踞于山西南部的最大一股流寇,号称“闯塌天”的数万大军,正在猛烈围攻平阳府城。平阳府守将连发数道求援信,声称城池已是岌岌可危。
帐内所有将领都将目光投向了顾昭,等待着他下达那意料之中的“驰援平阳”的命令。然而,顾昭只是盯着沙盘,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毫无急色。他缓缓抬起头,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话:“不必理会平阳。秦峰,我给你五千龙骑兵,三日之内,我要你绕过平阳战场,直插‘闯塌天’的老巢,安邑县城。”
“侯爷,这……”秦峰大为不解,“平阳府若失,我军侧翼将 暴露,届时……”
“他打不下来。”顾昭的语气中充满了强大的自信,他指着沙盘上标记出的情报,“‘闯塌天’此人,好大喜功,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外强中干。他将所有精锐都带去攻城,老巢安邑必然空虚。你此去,不是为了攻城,而是为了毁掉他的根。”
他站起身,走到秦峰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记住,你的任务有三:第一,烧光他在城中囤积的所有粮食;第二,城中所有流寇的家眷,全部带走;第三,打开府库,将缴获的钱粮分发给当地百姓,然后告诉他们,镇北军来了,欺压他们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这便是顾昭为流寇们量身定做的“蛙跳”战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你围攻我的坚城,我就端掉你的老巢,让你变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秦峰率领的五千龙骑兵,如同一柄黑色的闪电,划破了晋南的大地。他们避开所有大路,沿着情报人员早已探明的小径高速穿插,完全绕开了流寇大军的侦查范围。仅仅两日夜,这支神兵便出现在了防备松懈的安邑县城之外。战斗几乎没有任何悬念,面对从天而降的镇北军,城中留守的少量流寇瞬间崩溃。秦峰严格地执行了顾昭的命令,一把大火,将流寇们辛苦搜刮来的粮草烧得干干净净,冲天的浓烟,即使在数十里外的平阳城下都能清晰看见。
正在城下督战的“闯塌天”,在看到那股代表着他老巢方向升起的狼烟时,整个人都懵了。紧接着,后方家眷被掳、粮食被毁的噩耗如同雪片般传来,他引以为傲的数万大军,瞬间军心大乱。士兵们想的不再是如何攻城,而是自己的老婆孩子怎么样了,自己接下来要吃什么。攻城之势,顷刻间土崩瓦解。而当他惊惶失措地率领大军回援时,迎接他的,却是早已在归路上设下埋伏的顾昭主力。一场酣畅淋漓的围歼战,直接将这股曾经不可一世的流寇彻底打残。
这一战,如同一个范本,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于山西各地不断上演。顾昭的龙骑兵部队,凭借着无与伦比的机动性和情报优势,总能精准地打击到每一股流寇最脆弱的七寸。他们从不与流寇大军进行正面对抗,而是像一群经验丰富的狼王,耐心地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然后给予其致命一击。
在凌厉的军事打击展开的同时,另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也已悄然深入到了山西的每一个村庄角落。
无数由投诚的读书人和本地乡绅组成的宣传队,在镇北军的保护下,将一张张用最通俗易懂的白话文写成的告示,张贴到了所有乡镇的墙壁上、树干上、甚至是土地庙里。告示的内容简单粗暴,却直击人心:
“跟着闯王是饿死,跟着侯爷有田种!”
“放下武器,回家分田;顽抗到底,全家为奴!”
这两句口号,如同带着魔力一般,迅速传遍了田间地头。对于那些食不果腹、只是为了活命才被裹挟进流寇队伍的普通饥民而言,“田地”这两个字,拥有着致命的诱惑力。相较于流寇们虚无缥缈的“均田免赋”的承诺,顾昭在太原和新占领区实实在在的分田政策,无疑更具说服力。
攻心为上,这便是顾昭的第三把利剑。他要从根本上瓦解流寇赖以生存的土壤——那就是无数走投无路的饥民。
而对于那些被俘或者主动投降的流寇,顾昭的处理方式更是前所未有。他在军中设立了“甄别营”,对所有俘虏进行详细的身份核查。对于那些手上没有沾染无辜者鲜血、只是被裹挟求生的普通饥民,他非但不会惩罚,反而会当场发给足够他们返回家乡的路费和一张盖有定北侯大印的“分田证”。凭着这张证明,他们可以在永平卫的屯垦区,或者任何一个被镇北军光复的地区,分到属于自己的三十亩土地。
这个消息一经传开,效果是爆炸性的。许多流寇队伍,甚至不需要镇北军来打,自己内部就先乱了起来。那些被裹挟的饥民们,开始成群结队地逃离,他们拖家带口,不是为了逃命,而是为了赶去镇北军的控制区,领取那张能让他们重新活得像个人的“分田证”。
至于那些死心塌地、作恶多端的流寇骨干和悍匪,顾昭同样不会浪费。他专门成立了“劳改营”,将这些人全部编入其中,押送到山西境内那些因为战乱而废弃的矿山里去。在那里,他们将用自己的劳作,为这片曾被他们破坏的土地,创造出最后的价值。
军事上的精准打击、经济上的授田诱惑、心理上的分化瓦解,这三位一体的组合拳,彻底打垮了山西境内的所有流寇势力。他们引以为傲的人海战术,在顾昭高效的机动作战面前,变成了一个笑话;他们赖以生存的民众基础,被顾昭的分田政策釜底抽薪。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曾经让明廷焦头烂额、糜烂了数年之久的山西匪患,便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态势,宣告终结。大部分的流寇,甚至不是在战场上被歼灭的,而是在这种三重打击之下,主动解散,或是成建制地前来投降。
当最后一股流寇在晋西北的大山里放下武器时,整个山西全境,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平静。镇北军的玄色苍鹰大旗,插遍了这片历经磨难的黄土地。顾昭兵锋所指,流寇披靡,他用一场堪称教科书般的平叛战争,向天下人展示了一种全新的、足以改变这个时代战争模式的可怕力量。而此时的顾昭,正站在太原的城楼上,目光已经越过了山西,望向了更远、也更混乱的河南与陕西。他知道,真正的牌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