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慢慢爬上来,照在对峙的两拨人身上,一边是崭新的制服,一边是磨旧的蓝布衫,中间隔着的,是几代人住惯了的胡同,是刚开了花的石榴苗,是那些说啥也不能丢的念想。
张伟攥紧了兜里的地契,指节泛白。他知道,这关不好过,但只要街坊们还站在一块儿,就总有希望。
穿制服的要往里闯,刘大爷横过猎枪死死顶着门,枪托在地上磕出闷响:“我看谁敢动!这屋里的东西比你们岁数都大,搜坏了赔得起吗?”
铁雄他妈突然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没天理啊!拆房子还不够,还要抢我们的念想!”王大妈跟着抹泪,街坊们你一言我一语,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穿西装的急得满头汗,掏出手机要打电话,被张伟按住了。
“搜查可以,”张伟盯着他的眼睛,“但得请文物局的人来见证,这些老物件要是少了一样,我跟你们没完。”他故意扬高声音,“我这儿可有民国房契,还有义和团的令牌,真要是损坏了,怕是你们担不起责任。”
穿西装的犹豫了,他大概也怕真搜出啥值钱的文物,不好收场。僵持了半晌,他狠狠瞪了张伟一眼:“行,我就等文物局的来,但你们别想耍花样!”
张伟赶紧让铁雄去请王馆长,自己则守在门口,手心全是汗。陈奶奶把地契和锦旗又往柜底塞了塞,嘴里念叨:“这些东西经了多少事都没丢,可不能毁在我手里。”
没等多久,王馆长带着两个研究员匆匆赶来,看见门口的阵仗吓了一跳:“这是咋了?我刚接到电话说有文物纠纷。”张伟把地契递过去,王馆长戴上老花镜,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突然激动起来:“这可是好东西!民国时期的民居地契,还盖着县府大印,对研究老城区变迁太重要了!”
研究员也拿着放大镜看那面锦旗,啧啧称奇:“这针脚,这布料,典型的五十年代工艺,还有这上面的字迹,很可能是当时的革命文物啊!”
穿西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王馆长转头瞪他:“你们要拆的片区有这种级别的历史物件,怎么不提前报备?按规定,有文物线索的区域,拆迁前必须先做文物勘察!”
穿制服的见状,悄悄往后退了退,谁也不想担破坏文物的责任。穿西装的强装镇定:“我们也是按文件办事……”
“文件也得守法!”王馆长掏出手机,“我现在就联系市文物局,这片区必须暂停拆迁,先做全面勘察!”他拍着张伟的肩膀,“小张,你立大功了,这些东西得好好保护起来。”
街坊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刘大爷把猎枪往墙上一靠,笑得胡子都翘起来:“我就说嘛,老天长眼!”王大妈赶紧去给“大伙乐”浇水,嘴里念叨:“花儿啊花儿,你能保住了。”
穿西装的灰溜溜带着人走了,卡车也开走了,留下一地狼藉。铁雄捡起块石狮子碎片,气得直骂:“这群孙子,等勘察结果出来,看他们还敢不敢来!”
张伟看着被推倒的石狮子,心里却没彻底松劲:“勘察得一阵子,咱得趁这功夫,把所有老物件都登记造册,找证据证明这片区该保护。”陈奶奶点头:“我那还有我男人当年盖房的图纸,上面标着院子里的老井位置,那井可有年头了。”
李老也说:“我记得张爷家的房梁上刻着抗战时期的标语,当年日本人来拆房,就是靠那标语保住的。”
接下来的几天,街坊们忙得脚不沾地。张伟带着相机挨家拍老物件,铁雄爬上爬下抄录房梁上的字迹,陈奶奶和王大妈则翻箱倒柜找旧契约、老照片。聚宝阁的柜台里,渐渐堆满了泛黄的纸卷、生锈的铁器、带着补丁的旧衣服,每样东西都沾着岁月的温度。
王馆长又来了两趟,每次都带着研究员,对着老井、房梁、甚至墙根的砖缝仔细记录。“初步判断,这片胡同至少有百年历史,还保留着清末民初的建筑格局,太珍贵了!”他拿着勘察报告,“我已经上报了,不出意外,会划定为历史文化街区,谁也不能拆了。”
消息传来那天,胡同里放起了鞭炮,比过年还热闹。铁雄爬到石榴树上,摘下那朵“大伙乐”,小心地别在陈奶奶的头发上:“您看,花儿跟您一样,熬过来了。”陈奶奶摸着花瓣,笑得眼泪直流。
张伟站在聚宝阁门口,看着街坊们互相道贺,看着刘大爷指挥人把石狮子重新立起来,看着铁雄他妈给大伙端来刚蒸的馒头。阳光照在“聚宝阁”的招牌上,照在那些堆在柜台里的老物件上,也照在每个人的笑脸上。
他知道,危机或许还没彻底过去,但只要这群人还在,只要这些藏着念想的老物件还在,这胡同就拆不了,这日子就还能像“大伙乐”一样,热热闹闹地开下去。
铁雄突然喊他:“张哥,快来!陈奶奶要教我们做花瓣酱了,说就用这‘大伙乐’的花!”
张伟笑着走过去,心里头踏踏实实的。
铁雄举着刚摘的“大伙乐”花瓣,蹦蹦跳跳冲进陈奶奶家时,正撞见她在灶台前忙活。铁锅冒着白汽,混着冰糖的甜香飘出来,把整个屋子都熏得暖烘烘的。
“陈奶奶,花瓣来啦!”铁雄把花瓣往竹篮里一放,凑到锅边使劲闻,“这是熬啥呢?香得我鼻子都要掉了。”
陈奶奶用木勺搅了搅锅里的琥珀色稠汤,笑骂:“猴急啥?这是去年的桂花酱,给花瓣酱打底的。”她捞起一勺,琥珀色的酱挂在勺上,慢悠悠往下淌,“等会儿把‘大伙乐’花瓣切碎了拌进去,酸甜带点苦,才够味。”
铁雄刚要伸手抓块冰糖,被陈奶奶用勺柄敲了手背:“洗手去!刚爬完树,爪子脏得能养蛆。”
院门口传来自行车铃铛响,张伟推着车进来,车后座捆着个大纸箱子。
“王馆长让人送的,”他把箱子搬下来,拆开一看,里面全是红绸子和透明罩,“说给咱的老物件做保护罩,还让咱选个日子,搞个胡同文化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