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年秋,巨峡市的清晨来得比别处更凛冽些。冷枫吸进肺里的第一口空气带着银杏叶和薄霜的味道。他沿着大学操场跑了第二十圈,步伐稳定得像节拍器。六点三十分,秒针刚刚越过刻度,他恰好停在宿舍楼下,额头沁出细汗,但呼吸丝毫不乱。
这种精确,是他生活的主旋律。
上午是《材料力学》,教授在讲台上推导着复杂的公式。冷枫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笔记工整得如同印刷体。坐在旁边的室友低声抱怨着公式的枯燥,冷枫笔下未停,只是轻轻回了一句:“基础不牢,地动山摇。”这话不像抱怨,更像一种信念。他是共青团员,也是系里公认的“标杆”,但这种标杆并非刻意为之,只是他习惯将任何事情都做到能力范围内的极致——包括听完每一节枯燥的专业课。
午休时间,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刷手机或打盹,而是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本边角磨损的《现代军事科技概论》,书页间夹着一张裁剪下来的旧报纸照片,上面是国庆阅兵时英姿勃发的军人方阵。他看得入神,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照片上挺拔的身影。毕业就去参军,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烧了不止一两年,而是一种从小耳濡目染、逐渐长成参天大树的执念。
变化来得悄无声息。先是网络上关于“不明飞行物”的模糊视频多了起来,官方辟谣的速度似乎总慢上半拍。接着,他发现自己夜间视力好得惊人,百米外海报上的小字都清晰可辨。他归因于长期锻炼,直到那个奇怪的梦开始反复造访。
梦里没有具体的形象,只有一片冰冷的星空,和一柄悬浮在虚空中的剑。剑身修长,棱角分明,透着一种非人的寂静。他每次想触碰,梦就醒了。醒来时,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一种冰冷的触感。
这天下午,他刚走出图书馆,就被一位穿着深色中山装、身形笔挺的男人拦住了。男人自称“阿杰”,证件上显示的单位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战略规划与资源调研局”。
“冷枫同学,我们注意到你的一些体能数据非常优秀,想请你配合做一份问卷调查。”阿杰的笑容标准,语气平和,但眼神锐利得像尺,在丈量着他的一切。
冷枫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阿杰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粗大,虎口有厚茧,站姿看似随意,却封住了所有可能突发行动的角度。这不是一个文职干部该有的痕迹。他心头掠过一丝警觉,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预感——他等待的那个转折点,或许来了。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像任何一个被突然打扰的学生一样,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和礼貌,完成了那份冗长的问卷。问题涉及范围极广,从家庭背景到哲学观念,从个人理想到对当前国际局势的看法。
结束时,阿杰收起问卷,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对了,冷同学,你对‘责任’这个词怎么理解?”
冷枫沉默了几秒,窗外是巨峡市秋日高远的天空。他想起梦里的那柄剑,想起旧照片上军人的眼神,然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阿杰:
“责任就是,当事情落到你肩上时,你没有权利说‘不’。”
阿杰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微微亮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一句,转身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校园的人流里。
冷枫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动。他感觉脚下的土地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平静的地表之下,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