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异域余烬
浓烟在西伯利亚的寒风中凝滞不散，仿佛给这片曾经的白桦林披上了一层永恒的丧服。光秃秃的树干如同伸向灰暗天空的枯骨，树皮上布满了弹片和能量武器留下的焦黑痕迹。林间空地上，一辆t-72坦克的残骸半埋在冻土里，炮塔被整个掀翻，舱盖洞开，里面结了一层薄冰。
伊万·彼得罗夫靠在一段被炸断的松木桩上，手中的AK-12步枪随意地搭在膝头。他的数字迷彩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袖口处磨得发白，左肩上代表近卫坦克军的红色星徽也褪了色。三个月的残酷战斗，让这个来自乌拉尔工业区的汉子变得更加沉默。
不远处，谢尔盖·伊万诺夫蹲在一个用碎砖垒起的简易灶台前，小心地拨弄着灶里的火苗。一口边缘有些变形的军用锅架在上面，里面煮着些看不出原样的糊状物，蒸汽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灶台旁边散落着几个空罐头盒，还有一个被踩扁的塑料水壶。
还能吃吗？伊万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砂纸摩擦铁器。
总比饿着强。谢尔盖头也不抬，用刺刀搅动着锅里的食物，昨天在那边村子里找到的，大概是土豆和...某种肉。
两人都没再说话。远处偶尔传来零星的枪声，有时还会有一两声爆炸，但都比不上一个月前那般密集了。自从莫斯科陷落的消息传来——是通过一队溃散的士兵口耳相传得知的——前线的抵抗就变得支离破碎。没有统一的指挥，没有后方的支援，甚至连敌人到底有多少都不清楚。
谢尔盖盛了一碗糊状物递给伊万，自己则直接对着锅沿喝了一口。食物的味道实在谈不上好，但在零下十几度的严寒中，热食本身就是一种奢侈。
听说南边还在打。谢尔盖突然说，眼睛望着锅里的蒸汽，在伏尔加格勒，有人用反坦克导弹打下了他们的飞行器。
伊万慢慢咀嚼着食物，目光扫过周围的树林。他的耳朵始终保持着警觉，即便在进食时，肌肉也处于半紧绷状态。这是三个月来用鲜血换来的教训：在饕餮的侦察设备面前，任何松懈都可能致命。
我们需要弹药。伊万终于开口，特别是反装甲的。
谢尔盖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上面用铅笔标记着几个地点，都是他们这段时间发现的可能还有物资的地方。
东面五公里有个废弃的仓库，也许...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引擎声打断。
两人同时动作。伊万瞬间卧倒，步枪已经抵肩。谢尔盖一脚踢散灶火，抄起身边的RpK轻机枪滚到坦克残骸后面。锅里的食物洒了一地，但没人去看一眼。
引擎声由远及近，是一辆改装过的乌拉尔卡车，车身上布满了弹孔和烧灼的痕迹。驾驶室里的人显然也发现了他们，卡车在百米外停下，车顶的机枪塔缓缓转动。
自己人！卡车上跳下来一个穿着破旧军大衣的身影，高举着双手，第76近卫空降师的！
伊万没有放松警惕，枪口依然指着来人。谢尔盖从坦克后面探出头，大声问道：口令！
没有口令了！对方苦笑着，通讯全断了，还记得上一次收到命令是什么时候吗？
这话让伊万稍稍放松了些。他慢慢站起身，但手指仍放在扳机护圈上。来人是个中尉，脸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疤，从眉骨一直延伸到下巴。
你们还有多少人？中尉问道，眼睛扫过他们的简易营地。
就我们两个。伊万回答，原本有一个排。
中尉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都一样。我们连队原本一百二十人，现在只剩下这车上的八个了。
卡车后面又跳下来几个士兵，个个面带倦容，但眼神依然锐利。他们迅速散开，建立起简易的防御阵型，显然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
莫斯科...真的完了？谢尔盖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中尉沉默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抽出最后一支烟点燃。总统府陷落了，总参谋部大楼被炸平了...但我们还在打。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现在各部队都在各自为战。有人在南边组织起了新的防线，有人在西边打游击。饕餮的兵力似乎也不够，他们占领了主要城市后，推进速度明显慢下来了。
伊万和谢尔盖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是他们一个月来听到的第一个还算积极的消息。
我们准备往东走。中尉扔掉烟头，用军靴狠狠碾灭，听说在乌拉尔山那边还有成建制的部队。你们呢？
我们在这里等了三个星期。伊万说，原本说会有撤退命令，但...
没有命令了。中尉打断他，现在每个人都要自己决定怎么打下去。
谢尔盖突然指了指卡车上的一具发射器：混血儿
是的。中尉露出一丝骄傲的笑容，昨天刚用它干掉了一个他们的巡逻队。这些外星杂种，只要打中要害，一样会死。
这个发现让气氛轻松了些。伊万终于完全放下枪，走向卡车。车上的士兵们正在检查装备，虽然衣衫褴褛，但武器都保养得很好。
我们跟你们走。伊万突然说，但有个条件。
路过下一个城镇时，我们要搜寻补给。特别是反坦克武器和医疗用品。
中尉笑了，伸出手：成交。我是阿列克谢·沃罗诺夫中尉。
伊万·彼得罗夫，这是谢尔盖·伊万诺夫。
简单的握手后，所有人立即开始行动。谢尔盖快速收拾所剩无几的装备，伊万则帮助检查卡车的状况。士兵们的动作干净利落，显然都已经习惯了这种随时转移的状态。
他们在减少大规模进攻。阿列克谢一边帮着往卡车上装物资，一边说，现在更多的是小股部队的清扫行动。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也在节省兵力。伊万接话，或者说，他们在别的战线遇到了麻烦。
这是个大胆的猜测，但给了所有人一丝希望。如果这些外星入侵者并非不可战胜，如果他们的兵力确实有限...
卡车引擎重新发动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伊万最后看了一眼他们待了三周的临时营地，那里只剩下一个踢散的火堆和一些模糊的脚印。
我们会回来的。谢尔盖在他身边轻声说，等我们准备好之后。
卡车在渐浓的暮色中向东行驶，车灯被用布条遮住，只留下勉强能看清道路的微光。车厢里，士兵们沉默地检查着武器，没有人说话，但一种新的决心在无声地传递。
远处的天边，一颗饕餮的侦察卫星缓缓划过夜空，像一颗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但在它的视野之外，无数个这样的幸存者小组正在行动，如同散落在雪原上的火星，随时可能重新燃起燎原之火。
阿列克谢从驾驶室递出来一张地图，上面用红笔标出了他们的行进路线。根据最后的情报，这片区域应该还有我们的部队在活动。他的手指点着一个被群山环绕的小镇，如果运气好，我们能在那里获得补给。
伊万借着微弱的光线研究着地图。三个月前，他还在坦克部队里服役，习惯了在指挥系统的指引下作战。现在，他们要靠最原始的地图和指南针来决定方向，要靠口耳相传的情报来判断局势。但这种自主性，反而让人感到一种奇特的自由。
他们依赖科技。谢尔盖突然说，他正在擦拭他的机枪，但我们了解这片土地。
这话引起了车厢里其他士兵的共鸣。一个年轻的下士补充道：在斯大林格勒，我们靠的就是这个。
历史的回响让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同样的土地，不同的入侵者，但战斗的精神却一脉相承。
卡车在黑暗中颠簸前行，每个人都保持着警惕。伊万注意到阿列克谢时不时就要调整方向，避开主干道，选择那些地图上几乎看不见的林间小路。
他们的侦察系统很先进，阿列克谢解释道，但在茂密的树林里，效果会打折扣。
这就是三个月来用鲜血换来的经验：如何利用地形，如何选择时机，如何在绝对的技术劣势中寻找那一丝胜机。
凌晨时分，他们到达了地图上标记的小镇。从远处看，小镇死寂得可怕，几处建筑还在冒烟，但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声。
我和伊万先进去侦察。阿列克谢下令，其他人保持警戒，如果半小时内我们没有回来...
他没有说完，但每个人都明白其中的含义。
伊万检查了步枪的弹匣，又往口袋里塞了两颗手雷。谢尔盖在他们身后架好了机枪，枪口指向小镇的方向。
小镇的入口处，一具饕餮士兵的尸体倒在那里，身上的装甲有多处弹孔，显然经历过激烈的战斗。伊万小心地靠近，用枪管翻动了一下尸体。
至少一个星期了。他轻声说。
阿列克谢点点头，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左一右地沿着街道向前推进。街道两旁的建筑大多受损，但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发现了一些最近有人活动的痕迹：一个刚刚熄灭的篝火堆，几个新鲜的脚印，甚至还有一个用弹壳做成的简易陷阱。
在镇中心广场，他们终于发现了生命的迹象。一栋半塌的教堂里，隐约透出微弱的光亮。
自己人！阿列克谢用俄语喊道，第76近卫空降师的！
片刻的寂静后，教堂的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端着猎枪的老人警惕地看着他们：证明你们的身份。
在莫斯科，我最喜欢的伏特加是牌的。阿列克谢说出了一个只有俄罗斯军人才懂的暗号。
老人松了口气，打开门。教堂里聚集着二十几个幸存者，有军人，也有平民。一个腿上绑着绷带的上尉迎了上来。
阿列克谢？真不敢相信你还活着！
尼古拉！两个军官紧紧拥抱在一起。
短暂的喜悦过后，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尼古拉上尉的小队在这里建立了临时据点，但物资极其匮乏。
药品几乎用完了，食物也只够维持几天。尼古拉说，但我们发现了一个重要的情报。
他带领他们来到教堂的地下室，那里竟然架设着一台还在工作的无线电设备。
这是我们从一辆被击毁的指挥车上抢救出来的。尼古拉解释道，虽然不能发送信息，但可以接收。昨天晚上，我们截获了一段信号。
无线电里传出断断续续的俄语，夹杂着强烈的干扰：...在叶卡捷琳堡...建立新的防线...所有还能战斗的单位...向乌拉尔山脉集结...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振奋起来。虽然通讯依然困难，但至少证明，抵抗的组织正在恢复。
我们有一个计划。尼古拉指着地图说，在镇外五公里处，有一个饕餮的前哨站。如果我们能拿下它，不仅能获得补给，还能破坏他们在这个区域的侦察能力。
伊万仔细研究着地图上的标记。前哨站设在一个小山上，视野开阔，易守难攻。
强攻是不可能的。他说，但我们也许可以智取。
他指向地图上的一条小溪：这里，水流声可以掩盖我们的行动。而且根据这三月的观察，他们在凌晨四点左右会进行换岗，那是警戒最松懈的时候。
计划很快制定出来。由阿列克谢带领主力从正面佯攻，伊万和谢尔盖带领一个小队从溪流方向潜入，尼古拉的队伍负责掩护和支援。
黎明前的黑暗中，部队悄无声息地向前哨站推进。伊万带领的渗透小队沿着溪床前进，冰冷的河水浸透了他们的军靴，但没人抱怨。三个月的战斗让他们学会了忍受远比这更恶劣的环境。
在距离前哨站还有两百米的地方，伊万举起拳头，队伍立刻停止前进。通过夜视仪，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哨站外围的两个警卫。正如他预料的那样，警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正面方向，对侧翼的溪流毫无防备。
记住，伊万对身后的士兵低声说，速战速决，不要给他们发出警报的机会。
队员们点点头，匕首已经握在手中。这些都是从特种部队幸存下来的老兵，对这种渗透行动再熟悉不过。
当正面响起枪声时，伊万立刻打出行动的手势。队员们如同幽灵般从溪水中跃出，迅速解决了外围的警卫。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没有发出任何警报。
哨站内部的战斗更加激烈。饕餮士兵的反应速度极快，但他们显然没有预料到会遭到来自侧翼的突袭。伊万的小队利用这个优势，迅速清理了几个关键位置。
在哨站的指挥室里，伊万发现了一台还在工作的电脑终端。虽然大部分数据都经过了加密，但他们找到了一张存储卡，里面可能含有重要的情报。
找到了！谢尔盖在仓库里喊道。那里堆满了他们急需的物资：弹药、药品、甚至还有几具完好的反坦克导弹发射器。
撤退比进攻更加危险。获得补给的消息很快引来了饕餮的增援部队。但在尼古拉队伍的掩护下，他们还是成功地带着物资撤回了小镇。
清晨的阳光照亮了小镇的广场，士兵们正在清点战利品。这是三个月来他们第一次获得如此丰厚的补给。
阿列克谢拍了拍伊万的肩膀：干得好，中士。你的计划救了很多人。
伊万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在那里，乌拉尔山脉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更远的地方，还有更多的战斗在等待着他们。
但此刻，在这个刚刚经历过战斗的小镇上，希望如同初升的太阳，正在慢慢驱散漫长的黑暗。无线电里依然只有断断续续的信号，地图上还有太多未知的区域，敌人的实力依然深不可测。
可是他们还在战斗。就像他们的祖先在这片土地上曾经做过无数次的那样，为了每一寸土地，为了每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谢尔盖递给他一个刚刚热好的罐头：吃吧，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伊万接过罐头，目光依然望着东方。在那里，新的防线正在形成，新的希望正在孕育。而他们，这些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幸存者，将继续战斗下去。
不是因为命令，不是因为荣誉，只是因为这是他们的土地，他们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