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尽头的光亮,起初只是模糊的一点,在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中,如同宇宙初开的第一缕微芒,脆弱却执拗地存在着。队伍拖着残破的身躯,相互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湿滑的溶洞中向着那希望之源跋涉。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伤口在冰冷潮湿的空气中刺痛,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但没有人停下。
光亮逐渐扩大,从一点变成一片,隐约能看出是一个不规则的自然洞口,被茂密的藤蔓和灌木遮掩了大半。清新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空气丝丝缕缕地渗入,与溶洞内污浊腐朽的气息形成鲜明对比,贪婪地吸入一口,竟有种灼烧肺叶的刺痛感,却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出口!真的是出口!”有人带着哭腔嘶哑地喊了出来。
最后一段路程,几乎是用爬的。人们拨开垂落的藤蔓,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片光亮!
猛地撞开层层障碍,耀眼的光芒瞬间吞噬了所有人的视线!
强烈的、久违的自然光刺得眼睛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或用手臂遮挡,踉跄着扑倒在洞口外的地面上。
身下是湿润的、带着露水的草丛和泥土,鼻腔里充满了自由的气息。耳边不再是墓穴死寂或坍塌的轰鸣,而是风吹过山谷林木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的鸟鸣。
他们……真的出来了。
短暂的失明和恍惚过后,视觉缓缓恢复。天空是灰蓝色的,正值黎明前夕,东方天际泛着鱼肚白,启明星清晰可见。他们冲出的洞口位于一个极其隐蔽的山谷裂缝底部,四周是陡峭的、长满灌木的山壁。
“呵……呵呵……哈哈……”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巨大的虚脱感同时袭来,有人开始不受控制地低笑,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嚎啕大哭。没有人嘲笑,因为每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近乎崩溃的情绪释放之中。
但很快,现实冰冷的重量便压了下来。
山鹰第一个挣扎着站起来,尽管浑身湿透、沾满泥污、多处挂彩,他依旧强撑着履行队长的职责,嘶哑着声音开始清点人数。
“报数!”
疲惫、痛苦、带着哽咽的声音依次响起。
“1!” “2!” “……5……” “…7…” …
数字断断续续,远比他带进去时要少。每缺少一个数字,都像一把钝刀在每个人心上割过。
最终,包括他自己在内,特种队员只剩10人,且几乎人人带伤,两人重伤濒危。出发时近7名队员,如今已永远留在了那座黑暗的幽冢之中。
考古队幸存者救出了九人,但他们的状态更令人担忧。他们蜷缩在地上,或目光呆滞地望着天空,或浑身发抖喃喃自语,或间歇性地发出惊恐的尖叫,身上那些诡异的黑色纹路在清晨的微光下似乎黯淡了些,却依旧触目惊心。精神上的创伤,远比物理伤害更难愈合。
装备几乎损失殆尽,枪支进了水,弹药消耗一空,炸药、火焰喷射器、大部分补给都在最后的爆炸和逃亡中遗失或耗尽。每个人都是一身狼狈,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疲惫到了骨髓里。
孙文杰瘫坐在地上,看着幸存下来的队员和学生,又想到那些永远留在下面的同仁和战士,一时间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是感激?是悲痛?是后怕?种种情绪交织,几乎将他击垮。“谢谢……谢谢你们……可是……可是他们……”他语无伦次,对着山鹰和吴邪他们不住地道谢,却又被巨大的悲伤淹没。
吴邪、胖子和张起灵靠坐在一块岩石下,几乎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吴邪看着眼前凄惨的景象,心中沉甸甸的,没有丝毫逃脱的喜悦。代价太大了。虽然捣毁了那邪门的源头,但付出的生命和鲜血,足以让任何胜利都变得苦涩。
胖子呲牙咧嘴地检查着自己身上青紫交加的伤痕和几乎报废的装备,骂都懒得骂了,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妈的……总算……出来了……胖爷我……差点就交代在里面……给那老邪棍……当点心了……”
张起灵闭着眼,脸色苍白得吓人,湿透的黑发贴在额角,更显脆弱。他呼吸微弱,似乎连维持清醒都很勉强。吴邪担心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破烂的外套脱下来,拧干水,勉强盖在他身上。张起灵没有睁眼,但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没过多久,天空中传来了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显然是山鹰之前发出的求救信号终于被接收到,或者外界的接应人员监测到了山谷中的爆炸和能量异常。
数架军用直升机出现在山谷上空,绳降下全副武装的医疗和救援人员。他们看到谷底这群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般狼狈不堪的人时,显然也大吃一惊。
专业的医护人员立刻上前进行紧急处理和伤情评估。重伤员被优先用担架固定,通过直升机运走。那些精神崩溃的幸存者也被小心地安抚,准备送往专门的医疗机构进行隔离和心理干预。
一名穿着不同制服的、显然是更高层级负责人的军官走到山鹰面前,两人快速低声交流着。山鹰疲惫地汇报着情况,不时指向那个漆黑的洞口。很快,一队士兵携带着专业的设备和武器,封锁了那个洞口,并开始布置更多的隔离和监控措施。这座吞噬了太多生命的汉墓,显然将被彻底封存,列入最高机密。
孙文杰被医护人员搀扶着,临上直升机前,他再次挣扎着走到吴邪三人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声音依旧颤抖:“吴先生……王先生……张先生……大恩不言谢……以后但凡有用得着的地方……”他的话没说完,便被无尽的哽咽和悲伤堵住了。
吴邪勉强站起身,扶住他:“孙教授,保重身体。后续……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他知道,对这些幸存者而言,身体的创伤或许可以愈合,但心理的阴影,恐怕将伴随一生。
朝阳终于完全跃出了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满山谷,驱散了晨雾,也照亮了每一个人疲惫而苍白的脸。阳光温暖而真实,却也无法完全驱散那从墓中带出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铁三角最后被搀扶着登上了一架直升机。舱门关闭,将那片噩梦般的山谷隔绝在外。
飞机攀升,脚下的山峦河流逐渐变小。
机舱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声。
胖子歪在座椅上,几乎瞬间就发出了鼾声,彻底累垮了。
吴邪靠在窗边,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云层和大地,眼神空洞,久久无言。这一趟,为了三叔一张陈年的纸条,几乎拼尽了一切。他抬手,看着自己掌心那道为了尝试封印而划开的、已经初步愈合的伤口,默默出神。
忽然,他感到肩头一沉。
偏过头,只见张起灵不知何时歪倒过来,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膀上,呼吸均匀,似乎终于陷入了沉睡。那张平日里冷峻缺乏表情的脸,在睡梦中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一丝难得的脆弱。长长的睫毛垂下,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吴邪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没有动,甚至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对方靠得更舒服些。
他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又感受着肩头真实的重量和温度,心中那巨大的空洞和冰冷,似乎被这微不足道的接触,稍微填补和温暖了一点点。
他们活下来了。
带着满身的伤痕、无法磨灭的记忆和沉重的代价。
但终究,是活下来了。
直升机向着未知的隔离点飞去,而雨村休养的宁静日子,似乎变得愈发遥远,又愈发珍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