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的到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没激起滔天巨浪,但也让喜来眠的节奏起了点微妙的变化。他倒是真像来度假的,大部分时间就窝在房间里处理邮件(信号时好时坏,让他那张总是云淡风轻的脸上偶尔会出现一丝裂痕),或者搬把椅子坐在廊下看山景,手边放着一杯他自己带来的、看起来就死贵死贵的咖啡。
胖子对此表示高度赞赏,认为解董充分领悟了雨村生活的“躺平”精髓,并试图蹭一杯咖啡尝尝,被小花以“牛饮浪费”为由无情拒绝。
我则负责偶尔陪他聊聊天,说说这段时间的琐事,比如招牌怎么掉的,胖子怎么差点烧了厨房,以及墙角那丛难吃的蘑菇。小花听着,嘴角总是噙着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偶尔点评一句“王胖子果然不负众望”或者“哑巴张还是这么靠谱”。
平静在小花到来的第二天下午被打破。
当时我正和小花在院子里下象棋——一副不知道胖子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缺了俩兵用石子代替的老旧象棋。胖子在旁边观棋兼捣乱,一会儿说“天真你这马别腿了!”,一会儿又喊“解董您车不要啦?送给我吃呗?”,吵得人头大。小哥坐在不远处的门槛上,低头擦拭着他的小黑刀,阳光洒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仿佛身边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就在胖子试图帮我悔第三步棋的时候,一阵更加嚣张跋扈的摩托车轰鸣声由远及近,那动静,恨不得把雨村所有的鸡鸭鹅狗都吓得乱叫起来。
“这又是谁啊?”胖子被噪音打断,不满地嘟囔,“咱们这儿什么时候成交通要道了?”
小花执棋的手顿了一下,眉头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似乎听出了什么。
轰鸣声在院门外戛然而止,接着是一个吊儿郎当的口哨声。院门没关,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戴着防风镜、身材高瘦的男人跨着一辆看起来经过改装的、十分拉风的越野摩托车,一脚撑地,停在了门口。
他利落地摘下防风镜,露出一张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以及那双即使在白天也似乎隐含着某种锐光的眼睛。
“哟!挺热闹啊!”黑瞎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目光扫过院子里的我们几个,“看来我这徒弟没骗我,这儿确实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我:“……” 胖子:“……” 小花:“……我就知道。” 连擦刀的小哥都动作停了一瞬,抬眼看了过去,眼神里似乎有那么一丝“……又来了”的意味。
“黑瞎子?!”胖子率先叫出来,“你怎么也摸来了?你跟解董约好的?组团下乡体验生活?”
黑瞎子潇洒地跨下摩托车,动作轻盈得跟他年纪不太相符。他走进院子,先是对着小花扬了扬下巴:“花儿爷,够快的啊。”然后又看向我和胖子,“听说你们这儿包吃包住,环境优美,适合老年人修身养性,我就过来考察考察。”
我心想,你听谁说的?胖子在网上吹牛逼发的广告词吗?
小花优雅地落下一子,吃了我的象,才慢悠悠地说:“不请自来,伙食自理。”
“啧,花儿爷还是这么小气。”黑瞎子也不介意,溜溜达达地走过来,先是用手指抹了一下棋盘,看看有没有灰,然后目光就落在了小哥手里那柄黑金古刀上,吹了声口哨,“哑巴张,宝贝还擦着呢?亮堂得能当镜子照了。”
小哥没理他,继续垂眼擦刀,仿佛那刀是世界上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
黑瞎子也不觉得尴尬,又转向我和胖子,特别是胖子,上下打量了一下:“胖爷,看来这农家乐生活挺滋润?又富态了不少。”
胖子立刻反驳:“瞎说什么!我这是壮实!天天干活练出来的!”说完还下意识吸了吸肚子。
我扶额,得,这下更热闹了。一个讲究精致的解雨臣,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黑瞎子,再加上一个本身就自带混乱属性的胖子……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几天鸡飞狗跳的日子。只有小哥,依旧是我们中间最定海的那根神针,虽然我觉得他可能很想把针扔了。
“你跑来干嘛?”我直接问黑瞎子,“别说真是来养老的。”
“当然是来给你们送温暖的。”黑瞎子一本正经地说,从皮夹克内袋里掏啊掏,掏出一本皱巴巴、封面印着个仙风道骨老道士打太极的小册子,拍在石桌上,“《中老年养生功入门》,绝版货!看在老交情份上,免费教学!”
胖子好奇地拿起来翻了两页,嘴角就开始抽搐:“这都什么玩意儿?吸气吐纳,意守丹田?还不如跟胖爷我学跳广场舞实在。”
“肤浅!”黑瞎子痛心疾首,“广场舞那是外在,咱练的是内功!延年益寿,耳聪目明!你看我,”他指了指自己,“为什么眼神这么好?就是练这个练的!”
我心想你那双眼睛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跟这破册子有半毛钱关系?
小花在一旁轻笑出声,显然也不信黑瞎子的鬼话。
黑瞎子见我们不信,立刻换了个思路:“内功不喜欢?那来点实际的?我还会拉二胡,《二泉映月》听过没?如泣如诉,陶冶情操!”他说着,还真转身从摩托车后座的包里掏出一把二胡来。
我和胖子面面相觑,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黑瞎子摆开架势,试了试音,然后,一阵极其哀怨缠绵、调子跑得能从福建跑到西伯利亚的《二泉映月》就在喜来眠的院子里响了起来。那声音,怎么说呢,听得人头皮发麻,后脊梁骨发凉,院子里的老母鸡都吓得不敢下蛋了。
胖子捂着耳朵:“停!停!瞎子!收了神通吧!你这不是陶冶情操,你这是送人上路啊!”
连小花都忍不住皱起了眉,放下了棋子,显然这魔音灌耳严重干扰了他的思考。
只有小哥,依旧面无表情地擦着刀,仿佛那催命的二胡声只是背景白噪音。但我看见他擦刀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慢了一点点。
黑瞎子拉完一段,得意洋洋地看着我们:“怎么样?有没有感受到艺术的魅力?”
胖子一脸崩溃:“我只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瞎子,算我求你了,你想住下就住下,房费给你打折!只要别再用这玩意儿攻击我们就行!”
黑瞎子嘿嘿一笑,放下二胡:“早说嘛。那换个项目?教你们用树叶吹曲子?或者用眼神杀蚊子?我这招也可好用了……”
我看着黑瞎子唾沫横飞地推销他的各种“老年必备技能”,又看看一脸无奈的胖子,旁边优雅翻白眼的小花,以及那位完全置身事外、专注擦刀的小哥。
心里叹了口气,又有点想笑。
得,喜来眠老年活动中心,今天算是正式挂牌开业了。主任:黑瞎子。首批学员:王胖子(被迫)。赞助商:解雨臣(疑似)。镇场高手:张起灵。
这退休生活,真是越来越有“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