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有家老字号的炭火铜锅涮肉。
店面藏在深巷，环境嘈杂，连个像样的包间都没有。
可一到饭点，人声鼎沸，长队能从巷口排到街角。
钟离久显然是这里的熟客，老板一见她，便扬起热情的笑脸。
“九爷来啦！老位子给您留着呢！”
“谢了，王叔。”
钟离久熟稔地领着冥时晏，在靠窗的角落坐下。
冥时晏环顾四周，眉心几不可查地蹙起。
桌子带着擦不净的油光，凳子上是斑驳的掉漆，空气中弥漫着羊肉的膻与火锅底料的辛辣，混杂着鼎沸人声，搅得他神魂不宁。
他活了这么久，从未踏足过这样的地方。
他习惯的是米其林餐厅里流淌的古典乐，是私人会所里冷硬精致的骨瓷餐具，是安静到能听清呼吸的用餐环境。
这里的一切，都与他的世界，泾渭分明。
“怎么？我们冥大总裁这是嫌弃了？”钟离久一眼看穿他的不适，语带调侃，“不会真没吃过这种路边摊吧？”
“没有。”冥时晏回答得坦诚。
“那你今天有口福了。”钟离久拿起菜单，笔尖在上面唰唰点画，“这家的鲜切羊肉和手打虾滑是一绝，还有他家的麻酱，独门秘方，出了这条巷子就吃不到。”
很快，一个烧得通红的铜锅被端上桌。
锅里是清汤，只飘着几片姜、几颗红枣与枸杞。
紧接着，一盘盘色泽鲜艳的肉和菜，流水般摆满了整张桌子。
钟离久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羊肉，在翻滚的汤中轻涮几下，待肉色一变，立刻捞出，裹满浓稠的麻酱，送入口中。
“嗯～”她惬意地弯起了眼眸，“就是这个味儿！”
她吃得实在太香，看得一旁的冥时晏竟也生出几分饿意。
“愣着做什么？吃。”
钟离久又涮好一筷子肉，动作自然无比地放进了冥时晏的碗里。
“尝尝，保证你吃一次就上瘾。”
冥时晏垂眸，看着碗里那片还氤氲着热气的羊肉，动作僵了一瞬。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给他夹过菜。
自幼时起，他永远是独自一人在巨大的餐桌上进食。
管家和佣人只会恭敬地侍立一旁，绝不敢有半分逾矩的亲昵。
他体内的鬼王血脉，天生便带着拒人千里的阴冷，无人敢近，更无人会关心他吃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哪怕是他的亲人……
这片小小的羊肉，携着滚烫的温度与麻酱的浓香，猝不及防地，在他常年冰封的心湖上，砸开了一道裂缝。
他拿起筷子，动作略显笨拙地夹起那片肉，学着钟离久的样子，送入口中。
羊肉嫩滑，入口即化，浓郁的酱香与肉香在味蕾上轰然炸开。
味道……确实很好。
“怎么样？不错吧？”钟离久得意地朝他扬了扬眉。
“嗯。”冥时晏点头，开始自己动手，尝试涮肉。
他的动作起初很生硬，不是涮得太老，就是没熟透。
钟离久看着他那副一本正经却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冥总，你这业务能力不行啊。”她一边笑，一边又给他夹了好几筷子菜。
“看好了，这种薄片，三上三下就行。”
“毛肚要七上八下，吃个脆口。”
“黄喉烫十秒，过了就老了。”
她像个小老师，耐心地传授着独门秘诀。
冥时晏听得专注，学得也很快。
渐渐地，他不再理会周遭的嘈杂，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了眼前这个沸腾的小小铜锅，和对面那个笑得眉眼弯弯的女人身上。
店里的蒸腾热气，将他的脸颊也熏得有些发烫。
他看着钟离久被辣得鼻尖渗出细汗，一边吸着气一边吃得不亦乐乎的模样，忽然觉得，这画面……无比生动。
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充满了人间烟火的鲜活。
他过去觉得，进食，只是维持身体机能的必要程序。
可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钟离久为何对“吃”这般执着。
和喜欢的人，一同分享着热气腾腾的食物，聊着天，笑着闹着，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无可替代的温暖与幸福。
家……
这个词，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他的脑海。
他从小就没有家。
冥家老宅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座华丽而冰冷的牢笼。
可此时此刻，在这间破旧嘈杂的火锅店里，和钟离久坐在一起，他竟有了一丝归属感。
“想什么呢？肉都老了。”
钟离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一筷子晶莹剔透的虾滑落入他的碗中。
“快吃，凉了就腥了。”
“好。”冥时晏低头，吃掉那颗虾滑。
很烫。
也很暖。
那股暖意顺着食道，一路蔓延，最终抵达了心口。
他想，自己好像，真的有些沉迷于这种感觉了。
一顿火锅吃完，钟离久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爽！下次带你尝尝城西那家的麻辣小龙虾，也一绝。”她一边剔着牙，一边毫无形象地说道。
冥时晏看着她这副样子，非但不觉粗鲁，反倒觉得可爱至极。
他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默默记下了“麻辣小龙虾”五个字。
两人溜达着往古董店的方向走。
路过一个糖炒栗子的摊子，那香甜的味道让钟离久又迈不动步了。
“老板，来一斤。”
热乎乎的栗子装在牛皮纸袋里，捧在手心，暖烘烘的。
钟离久剥开一个，吹了吹热气塞进嘴里，又剥了第二个，极其自然地递到了冥时晏的唇边。
“张嘴。”
冥时晏下意识地张开了嘴。
温热香甜的栗子肉，被她纤长的手指送了进来。
他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看着钟离久近在咫尺的清丽容颜，和那双映着街灯、亮晶晶的眼眸，喉咙莫名发紧。
“甜吗？”她问。
“……甜。”
他回答。
真的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