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刚刚荣登大统,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臣就不送了。”
竺赫吃了饭,眼皮有些沉,别过脸打了个哈欠,又倒回草垫上。
“你在关心我?”
白璋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阴鸷的面容染上些许单纯。
“不,我在威胁你。”竺赫翻了个身,语气慵懒:“你虽然登上了帝位,但手中没有兵权吧?白玥虽为女子,但背靠柳氏,和亲在即,你觉得她会不会狗急跳墙?”
“你想说什么?”
“放我回北境,汾安五万兵马,供你派遣。”
“汾安?想不到王爷竟然会在此驻军。”
“本王在何处驻军不重要,重要的是,汾安距沅州不过百米,拿下柳家掌控的北营,白玥便再不能与陛下抗衡。”竺赫单手托腮,“陛下,做个交易吗?”
“不做。”
白璋摇摇头,干脆利落地拒绝。
竺赫一噎,咬了咬唇,没再开口。
“你也无需用北境威胁我,胡汗被你所杀,哈查继承大汗的位置,不日便会派人入上京议和。”
“你怎么知道……”竺赫大惊失色:“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是。”白璋点点头,心情大好地分享了自己的计划:“胡汗与上京合作多年,近些年却变得十分不听话,我秘密召他入京,同时将消息透露给你。”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
白璋勾唇笑笑,“为了早日结束战事,你定然会走这条捷径。”
被猜中了,竺赫暗骂白璋下流。
他的确是追着胡汗来的上京,本来计划在半路便把他解决,奈何胡汗身边跟了不少高手,又数次用假象迷惑他,导致他不得不在胡汗入京后才能找机会对他下手。
“哈查是你的人?”
“算不上,我们只是合作而已。”
“你下一步打算干什么?联合哈查进攻北境,还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北境兵权,反打哈查,牵制柳家?”
“我想要,你给吗?”
白璋不答反问,深邃的眼眸注视着竺赫。
“不会。”
意料之中的回答,白璋并不感到生气。
“如果……是白璟要北境兵权呢?你会给吗?”
“会。”竺赫干脆地道:“如果是从前的璟哥哥,我连命都可以给他。”
“你对白璟……”
“这无关爱情。”竺赫冷着脸打断他的话道:“璟哥哥若继位,定会成为一代明君,北境势大,于社稷不利,我自会在驱逐胡人后交出兵权,还大胤百姓一个真正一统的天下。”
“你就这么坚信,他不会杀了你?”
“牺牲我一人能换天下太平。”竺赫笑了笑,“我很愿意。”
“可惜,白璟死了。”白璋对他的话感到有些意外,挑挑眉:“你就不好奇他是怎么死的吗?”
“人固有一死……”
“他是被蔚隅所杀。”
“什么?”
竺赫脸上闪过震惊,又变得迷茫,白璋眼里划过一抹得意。
“白璟之死,有蔚隅的手笔,还有你的帮助。”
白璋说出了真相。
白璟身边高手众多,送去的药以各种途径被拦了下来,一时没有进展,蔚隅灵机一动,借了竺赫的名义,将更改后的药送进了太子府,白璟未疑有他,服下了药。
而太子妃的香囊,也是借着竺赫的名义悄悄送的。
白璟对竺赫无条件的信任,成了杀死自己的最利的刀。
竺赫先是震惊,再是不解,很快又露出释然的表情。
“你不生气吗?”
白璋对他的表现有些失望,同时也很疑惑。
为什么不生气呢?蔚隅害死了他最亲的哥哥,为什么他不生气呢?
“生气?我为何要生气?生谁的气?阿隅的吗?”竺赫笑着摇头,“如陛下所言,璟哥哥的死,与我有关。”
“阿隅是凶手,我是帮凶,我有什么资格恨他,又站在什么立场去指责他?”
白璋一哂,不甘心地道:“他接近你是为了报仇,他对你好,不过是为了你的权势。”
“那又如何?”竺赫偏过头,眼中一片坦然:“他以男子之身嫁于我,本就遭受非议,受了极大委屈,且失了家族庇佑,若连我都不能成他的依靠,他该如何在这世道谋生呢?”
“比起一无所求,我更宁愿他志存高远,比起天真单纯,我更宁愿他工于心计。”
蔚隅不是任何人养在花园里的花,也不该成为被剪掉翅膀的金丝雀,他有计谋有才华有能力,值得更广阔的天,更深远的海。
蔚隅,蔚隅,怎么能只安居一隅呢?
“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白璋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眼里多了几分痴狂,“没想到你竟爱他至此,真让人嫉妒。”
让人嫉妒得发狂!同是在泥淖里挣扎的人,凭什么蔚隅能得到太阳,他却只能像阴沟里老鼠,躲在暗不见天日的地方窥伺着他们的幸福?
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好了!他得不到的,蔚隅也别想得到。
可就这么杀了他,太单调了,只让蔚隅疼一段时间,怎么够呢?
一只粉色的小虫从袖口飞出,先是停在白璋的脸上,随后在竺赫震惊的目光中,消失在白璋的口中。
与此同时,心口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心脏像被无数只蚂蚁撕咬,又像被一只大掌紧紧攥在手中。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又痛又痒的感觉从心脏蔓延到四肢,手脚逐渐麻木,竺赫有些慌了神,从怀中掏出解毒药丸,刚打开,就被白璋打落在地。
“这是情人蛊,西南巫族惩治感情不专一之人的手段,解毒丹药是没用的。”
白璋捏起竺赫的下巴,指腹摩挲着他颤抖的唇角,十分耐心地解释道:“服下情人蛊的两人,生生世世都只能爱着对方,一旦有人变心,蛊毒便会发作。”
“你越想着蔚隅,蛊毒便会越深,你越爱他,疼痛便会越剧烈。”
“卑鄙……嗯……”
竺赫咬着唇,运起内功想要逼出蛊虫,却被白璋扼住命脉。
“与其想着如何逼出蛊毒,不如多想想我。”
白璋垂下头去亲竺赫,被他侧脸避开,吻落在了唇角。
“想你?呵。”竺赫冷笑着,用尽力气推开白璋,“想如何……杀了你?”
或许是蛊虫感受到他的杀意,疼痛瞬间翻倍,竺赫忍不住闷哼一声,又快速咬着唇,将呻吟憋回去。
“情人蛊相伴而生,杀了我,你也活不了。”白璋哈哈大笑,眼神狠厉,嗜血又疯狂:“忘了告诉你,中蛊之人会慢慢忘记所爱,爱念越深,忘的越快。”
“换言之,用不了多久,你的脑子里,便只剩下我了。”
情人蛊除了能让人疼痛,更会影响记忆,将所有蛊主以外之人的脸换成蛊主,也就是说,一段时间过后,竺赫记忆中关于蔚隅的点点滴滴,全都会被替换成白璋,蔚隅会从竺赫的记忆中彻底消失。
细密的汗珠从发丝间渗出,在额头和鬓角聚集,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
竺赫疼得浑身都在抖,无力地靠在墙上,唇瓣被咬的红肿充血,胸膛剧烈起伏着,散乱的衣襟下,偾张的肌肉若隐若现。
“你,无耻……我……不可能……忘记阿隅……”
被推倒在地白璋舔了舔唇角,站起身,跨坐在竺赫身上,掰过他的脸,钳住他的下颚,低头吻在竺赫唇上。
竺赫瞪大眼睛,双眼充血,麻木的手臂慢慢握成拳。
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白璋贪婪地吮吸着,猝不及防被砸了一拳,脸歪到一边,唇角也溢出血丝。
“滚开!恶心……”
竺赫用尽力气推开身上的人,捏起衣摆装饰用的银片抵在脖子上,锋利的银片没有片刻犹豫划过脖颈,鲜血顺着指缝涌出。
“你疯了!”
白璋上前抓住竺赫的手腕,阻止他进一步加深伤口,竺赫却像疯了似的,眼神决绝,压着手上的银片越陷越深。
“士……可杀,不可……辱……”
“疯子!”
白璋抬手将人打晕,抢下银片,唤出两名暗卫,用最快的速度将人带到了太医署。
竺赫抱着必死的决心,下手自然不轻,只差几寸便能割破喉咙,新上任的院判看得心惊胆战,用尽毕生所学,才把命保住。
白璋将人带回宫殿中,在榻边枯坐。
“你宁愿死,也不愿意接受我?”
榻上的人翻了个身,用行动表达态度。
“竺赫,你好狠的心。”
榻上的人不语,闭着眼睛装死。
“你后悔吗?”
白璋垂下眼眸,怔怔地看着手中染血的锦帕。
“无悔。”装死的竺赫终于开了口,嗓音低沉沙哑:“无论是那个拥抱,还是那件斗篷,亦或是那句话,我都无悔。”
若时光倒流,他还是会为那个单薄的身影送去一点温暖,还是会脱下斗篷给他,还是会抱住他,赞扬他。
因为,他想帮助的,只是那个在雪中孤单的少年而已,即便换个人,他也会伸出援手,这是他的道德使然,无关其他情感。
“你连骗骗我也不愿意吗?或许你说些软话……”
“即便我服软,你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不是吗?”竺赫终于转过了头,看着白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值得你喜欢的很多,喜欢你的人也很多,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那些人,都不是你。”
白璋声音沙哑,执拗地看着竺赫,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丝丝心虚。
“我不会喜欢你,亦不会辅佐你。”
“如果白璟还活着,你……”
“他是我心目中唯一能配得上那把龙椅的人,他走了,谁坐那把椅子,都与我无关,与北境无关。”
白璟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君主,虽然他做错过事情,但瑕不掩瑜,并不影响他心系百姓,宅心仁厚的形象。
或许连上天都看好他,白璟在位期间,大胤风调雨顺,直到他的病愈发严重,大胤的天灾渐多,人祸也不少,在他逝世后更是陡然爆发,不过几年时间便把大胤百年根基摧毁。
“你的心真小。”白璋闭上眼睛,沙哑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敬白璟,爱蔚隅,其他人,便入不了你的眼,你何其残忍!”
“强人所难,非君子之举。”
“但愿一试。”
长长的叹息在宫殿内回荡,竺赫闭上眼睛,他劝不动白璋。
既然劝不动,便不用再费口舌了。
“竺赫,我不想放你离开。”白璋和衣躺下,看着竺赫的背影喃喃道:“我不会放你离开。”
即便死,他也要他死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