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尔的空气中弥漫着两种味道，廉价香料和绝望。
工匠大师沃洛的作坊里，此刻只剩下后一种。他枯瘦的手指抚过一块蕾丝，那是一件来自【翡翠商会】的样品。精灵的造物。它的纹理比蛛网更细腻，图案比梦境更繁复，每一根丝线都仿佛在月光下浸泡过，流淌着凡人无法企及的圣洁光辉。
“怪物……”沃洛的嘴唇哆嗦着，吐出这个词。他引以为傲、耗尽了数十名奴隶工匠视力才织出的蕾丝，在这件样品面前，如同乞丐褴褛的衣衫。这不是技艺的差距，这是物种的碾压。他不知道，这份足以摧毁一个城邦经济的“样品”，仅仅是晨曦之城一位名叫菲音的精灵，在谱写史诗的间隙，随手编织的消遣之作。
而在世界的另一端，一场足以颠覆整个东方大陆格局的风暴，正在悄然积蓄。
Ac98年，冬。
警戒岛，这片曾经荒芜的火山礁岩，如今已被彻底改造。一座宏伟、狰狞、充满了不祥之美的海上堡垒，如同一头蛰伏的黑色巨兽，死死扼住了烟海通往奴隶湾的咽喉。
它被它的建造者，晨曦之城的持锤泰坦——沐青，命名为“东境之盾”。
大工匠埃隆站在要塞最高处的了望塔上，海风吹动他金色的长发。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下方如同蚁群般忙碌的精灵与挣脱者战士身上，而是投向了更遥远、被海雾笼罩的东方。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
埃隆的手掌抚过身边由黑曜石与精灵钢混合浇筑的垛口，感受着那冰冷而坚硬的质感。这质感中没有晨曦之城那种与世界树共鸣的温润生命力，只有纯粹的、为战争而生的冰冷与决绝。
这，就是领主大人想要的。
“我需要的不是一座花园，埃隆。”二十年前，沐青展开草图时这样对他说，“我需要一只攥紧的、竖着中指的拳头。它要让每一个从东方来的杂碎，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吓得尿裤子。”
埃隆当时并未完全理解。作为精灵，他的天赋在于创造和谐与美。但二十年的建设，让他读懂了沐青的意志。
这座要塞，就是那根竖起的中指。
它的地基由沐青亲自用泰坦神力从海底拔起，巨大的玄武岩如利齿般交错，足以撕碎任何试图靠近的船只。城墙的主体是黑曜石，却不像晨曦之城那般光滑如镜，而是保留着粗粝的、仿佛被巨力强行捏合的原始质感，充满了野蛮的力量感。精灵钢锻造的弩炮与投石机平台，如同生长在巨兽背脊上的骨刺，密密麻麻，指向每一个可能的攻击角度。
它不美，但它让人心安。
因为这座拳头，守护着他远在后方的家，守护着他的妻子洛薇，还有他那已经长成亭亭玉立少女的女儿，伊露。
埃隆的眼神变得柔和，随即又化为钢铁般的坚毅。
他不是战士，但这座要塞，就是他为即将到来的战争，献上的最锋利的武器。
要塞的中央广场上，两支风格迥异的军队正在进行着日常的操练，泾渭分明。
一边，是凯恩率领的圣域守卫。他们身穿流线型的精灵钢铠甲，动作整齐划一，如行云流水。每一次长剑的挥砍，每一次盾牌的撞击，都带着一种优雅而致命的韵律。他们沉默着，只有金属碰撞的回响，像一首冰冷的战争诗篇。
另一边，则是卡萨斯和他那群吵吵嚷嚷的挣脱者军团。他们穿着厚重粗犷的无镣者战甲，挥舞着巨斧与战锤，每一次训练都如同真实的搏杀，充满了汗水、怒吼与原始的荷尔蒙气息。他们的呐喊声震耳欲聋，充满了对复仇的渴望与对力量的崇拜。
凯恩驻足，看着不远处那片沸腾的训练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在他看来，挣脱者的训练毫无章法，充满了多余的动作和无意义的体力消耗。他们像一群狂暴的野猪，只懂得用最直接的方式宣泄力量。
粗鲁，野蛮。
但……有效。
凯恩不得不承认，这群曾经的奴隶，身上有一种他们新生精灵所不具备的东西——一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对战斗的原始本能。他们或许不懂得阵型配合的精妙，但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精通如何用最省力的方式杀死敌人。
卡萨斯，那个如同铁塔般的男人，正赤裸着上身，亲自将一个动作变形的新兵一脚踹翻在地，用所有人都听得懂的脏话咆哮着。
“你的斧子是用来砍柴的吗？软得像娘们儿的亲吻！用腰发力！把它当成你前主人的脑袋！砸碎他！”
新兵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眼中没有怨恨，只有更加狂热的崇拜。他怒吼一声，用尽全力挥出了一斧。
凯...
凯恩默默地转过身。他无法理解这种粗暴的训练方式，但他尊重其结果。因为他知道，当战争来临时，这些“野猪”将是冲在最前方，为他麾下那些更精于阵地战的圣域守卫们，撞开一条血路的最佳人选。
卡萨斯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混杂着汗水与尘土的笑容，远远地朝凯恩举了举拳头。
凯恩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颔首，转身走向自己的防区。
二十年了，他还是不习惯这些挣扎者过于热烈的表达方式。但他也早已明白，沉默的精灵与咆哮的挣扎者，就像剑与锤，形态不同，却都是领主手中不可或缺的武器。他们共同守护着同一个家园，这就够了。
卡萨斯看着凯恩那如同标枪般笔直的背影，撇了撇嘴。
“一群漂亮的木头人。”他低声咕哝了一句，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轻蔑。
二十年的共同驻守与小规模摩擦，让他对这些精灵战士的看法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他们安静、优雅，甚至有些洁癖，但他们在战场上，是比最冷血的无垢者还要可怕的杀戮机器。他们的箭矢总能从最不可思议的角度飞来，他们的剑阵一旦组成，就如同一台精密的绞肉机。
更重要的是，他们从不后退。
卡萨斯永远忘不了五年前的一次海上冲突，一支由他麾下战士驾驶的快船被奴隶主的战舰包围，眼看就要船毁人亡。就在那时，一艘悬挂着【银龙盘翠树】旗帜的精灵战船，像一道银色的闪电，义无反顾地撞了上去。
船上的精灵守卫们在撞击的瞬间，便已经拉开长弓，用精准的箭雨清空了对方的甲板，然后拔出长剑，沉默着，跳上了敌船。
战斗结束时，那艘精灵战船几乎散架，所有精灵人人带伤，却没有一人阵亡。
从那天起，卡萨斯就明白，这些“木头人”的身体里，同样燃烧着不输于任何人的、守护家园的烈火。
他转过头，望向大海。
咸腥的海风吹拂着他饱经风霜的脸庞。他的目光穿透了薄雾，仿佛看到了那片让他魂牵梦萦的大陆。
渊凯，弥林，阿斯塔波……
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骨节发出“嘎嘣”的脆响。
二十年了。
他那颗被仇恨浸泡得坚硬如铁的心，在晨曦之城的温润光辉下，早已悄然改变。复仇的火焰仍在燃烧，但不再是他生命的全部。他有了新的牵挂。
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那个在晨曦之城出生、如今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挣脱者战士的女孩。他想起了那些跟随他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老兄弟，他们大多已经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不再仅仅是为了死去的同胞复仇。
他更是为了活着的家人，去开创一个没有奴隶的未来。
“快了……”他喃喃自语
天空传来一声高亢的龙吟，打断了所有人的操练。
一道金色的流光划破天际，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整个中央广场。
是凯多！
如今的凯多，体型比二十年前更加庞大，身长已超过两百米，黑金色的龙鳞在阳光下流淌着令人心悸的金属光泽。
所有士兵，无论是精灵还是挣脱者，都停下了动作，以手抚胸，向巨龙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因为他们知道，巨龙的到来，意味着那个男人的降临。
沐青从凯多宽阔的后背上一跃而下，两米六的魁梧身躯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巨响，脚下的黑曜石地砖纹丝不动。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挺直了脊梁的战士，扫过这座凝聚了无数心血的堡垒，最后落在了那面迎风招展的【银龙盘翠树】旗帜上。
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像一个欣赏着自己最杰出作品的艺术家。
“不错，不错！够黑！够硬！够凶！”他大声赞叹着，完全无视了不远处埃隆那略显抽搐的嘴角。“这造型，这气势，活脱脱就是一个准备干架的黑道大哥！我喜欢！”
他大步走向前来迎接的凯恩与卡萨斯，重重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凯恩的身形晃都没晃一下，只是微微颔首。
卡萨斯则咧嘴大笑，反手也在沐青的胸甲上擂了一拳，发出“当”的一声巨响。
“领主！你总算来了！我的兄弟们，骨头都快生锈了！”
“别急，卡萨斯。”沐青笑道，“今天，就是给你们的骨头松土的时候。”
他转过身，面对着广场上数千名精锐战士。他的声音没有使用任何扩音技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二十年！”
“你们有些人，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你们有些人，在这里从奴隶变成了战士！”
“你们以为这二十年是和平吗？”
他摇了摇头，声音陡然拔高。
“不！这不是和平！这是热身！是我们为了一场必将到来的战争，所做的最漫长的准备！”
他猛地转身，巨大的手臂指向东方，指向那片被诅咒的奴隶湾。
“在那片海的对面，是什么？！”
“是奴隶湾！”卡萨斯身后的挣脱者军团发出了第一声怒吼，声音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是把你们当成商品，把你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当成牲口的地方！”沐青的声音如同炸雷，“他们以为二十年过去了，我们忘记了！他们以为我们躲在这片废墟里，只是在苟延残喘！”
“他们错了！”
“今天！”沐青指向脚下的堡垒，“这座‘东境之盾’，就是我们对整个奴隶湾，竖起的中指！”
广场上爆发出一阵粗野的哄笑，挣脱者们用战斧的斧柄狠狠敲击着地面，发出雷鸣般的响应。精灵们依旧沉默，但他们握剑的手，更紧了。
“它不是盾牌！”沐青的咆哮压过了所有的噪音，“它是我们即将挥出的拳头！它不是我们的终点！它是我们解放之路的起点！”
“圣域守卫！”
“在！”凯恩与他身后的千名精灵卫士齐声应诺，声音整齐划一，如同一道出鞘的利刃。
“挣脱者军团！”
“吼！”卡萨斯和他身后的战士们用最原始的怒吼作为回答。
“你们的任务，不是守在这里！”沐青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战意，“而是从这里出发！把晨曦之城的光，带到每一个黑暗的角落！去告诉那些高高在上的贤主、善主、伟主们！”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近乎低语，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说出了那句让所有挣脱者热血沸腾的判词。
“他们的末日……到了！”
那一刻，广场上的气氛达到了顶点。挣脱者军团的战士们疯狂地用武器敲击着盾牌与胸甲，高呼着“领主”与“复仇”，他们的声音汇成一股狂暴的浪潮，几乎要将要塞的天空掀翻。
而圣域守卫们，则在凯恩的带领下，沉默着，拔出了他们的长剑。上千柄闪烁着精灵钢特有翠绿色光泽的长剑，在同一瞬间，以同一个角度，指向了天空。
没有呐喊，却比任何呐喊都更具力量。
那是无声的誓言，是新生的精灵族群，第一次向世界亮出的獠牙。
沐青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芯片，”他在心中默念。
【在，领主。有何吩咐？需要我为您计算战士们的平均心率，还是肾上腺素分泌水平？根据当前数据，有37.8%的挣脱者战士处于过度亢奋状态，可能会在战斗初期造成不必要的体力损耗。】
“闭嘴！你这该死的健康手环！”沐青在心里骂了一句，“我问你，塞拉斯那边的最后一块拼图，到位了没有？”
【情报确认中……目标人物已于三个标准日前进入预定位置。暗影网络已切断其所有退路。策反成功率评估为99.98%。】
“很好。”
沐青的嘴角咧开，露出一个野兽般的、充满了期待的笑容。
二十年的布局，二十年的等待。
是时候，收网了。
……